魔域诡主多一分性情不定,他就少几分嫌疑。 只要给他辩驳的机会便可,羽阙仙阁首席仙门的声名在外,还不至于胡乱给人定罪。 比如南鹊身上并无魔气,这也使得羽阙仙阁的人不会第一时间就将他扣帽子或者任意处决。 何况南鹊的回答,都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谷丰易再次发言,“当日所有弟子都瞧见了,那焱火与他行为亲昵,临走之前还公然与他牵手,向来仙门弟子与邪魔势不两立,何至于此?” 在他看来,焱火身份暴露后,一掌打死南鹊也就罢了,不打死终究有猫腻。 “焱火之举,实在是耐人寻味。”一直未发声的另一位长老忽地看向南鹊。 “听闻焱火在魔域,好美人男色……” 此话一出,涂孤洵便出声打断,“不可妄加揣测。” 那名长老不免惊疑,这番揣测不是合情合理? 不过掌门制止,他也就不再耽于这个话题,便指出最重要也最亟需解释的一点。 “据多位试炼弟子所言,你手中拥有仙界极其流行的话本。” 说罢一抬手,一本书册凭空出现在他掌中,上面几个大字映入众人视线。 ——《玉清仙首除魔录》第六册 。 赫然是南鹊之前为进七夜花结界与萧起鹤交换出去的那本。 “我们几番查阅,发现此书并未发行,至于撰写此书背后之人……你能告知我们,你是如何撰写出这本册子的,又是如何知晓苏兀卿仙首的诸多事迹?” 温声阵阵,却一针见血。 这位长老甚至没有猜测,没有推断,便断定了底下少年是撰写之人。 长老们并未见过南鹊,他的真实身份,在场唯独掌门涂孤洵一人知晓。 不过涂孤洵少于发话,此刻微蹙着眉,也想听听少年做何解释。 大殿之中静若闻针,然而那少年下意识微张了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像是怔住了似的。 …… 从北泽回来,不是没有听过“苏兀卿”这三个字。 一直萦绕在南鹊脑子里的,不仅仅是焱火这个名字,只是南鹊主观意识上给忽略掉了。 眉须长老一连两声点破两人身份的场景,南鹊到现在都还记得。 那个姓“吴”的道者,他与其称兄道弟的那人,是……苏兀卿。 容不得南鹊不信。 关键在于,南鹊分明怀疑过,但又因对方三番两次帮了他,打消了那点疑虑。 还与其笑谈相交。 苏兀卿当时看他的目光,会不会觉得他很好欺骗?还是说他那些试探未果的举动,在他眼中分外滑稽? 当晚南鹊手脚冰凉,一夜未眠。 连之前一直担心的偷写苏兀卿的书册一事都忘了思考对策。 直到天亮,南鹊忽然醒觉,苏兀卿不一定认出了他。 他遭遇魔物抢书的那晚,苏兀卿虽出手救了他,但看向他的眼神分明是漠然中带着陌生的,之后也不曾有过其他的思忆情绪。 也是,他们都三年没见过面了。 谁会记得一个无关紧要的、没有实际交集只有一介虚名的凡人道侣? 想通这一点的南鹊,又觉得他的各种念头实在多余。 苏兀卿不认得他,以他的性子,一个萍水相逢的外门弟子还不足以令他出手过问,那他在这里受审洗脱嫌疑后,又会回到跟往常一样的日子。 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就好。 然而审讯之人,亦有羽阙仙阁的掌门涂孤洵。 他为何知晓那许多与苏兀卿相关的除魔事迹? 南鹊解释不出来。 因为什么都没说,长老们便默认了他意图不轨,又遣人将他送回了这间石室。 说是石室,其实就是羽阙仙阁用来处罚或者审讯罪刑弟子的监牢,底下几层还关押着一些仙界的罪人,也有还未处决的邪魔。 例如这次从北泽擒回来的北狱魔头。 南鹊起先不知情。 他这间石室有些狭窄,但还算通风干净,只是隔音不好,夜里好几次响起那魔头的嘶吼怒骂。 回来后的南鹊又听见了那扰人的震天响声。 他径自想着下次被问话时该如何搪塞应对,只是还未想出化解之策,眼皮先沉沉地开始掐架。 从入北泽那日起,南鹊就要诸事顾虑,昨晚更是整夜没怎么合眼,这会儿再撑不住困乏之意。 自顾自想通后,这一觉睡得还算可以,直到周身仿佛陷入了蛇虫蚁窝,好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他的皮肉、酥麻的洋溢顺着骨血,蔓延到心肺,成了钻心的疼。 南鹊醒来时,额头挂着沁出的冷汗。 今夜是……十五么? 他竟忘了时日。 坐起来,南鹊勉力走到门前,向看守他的人询问。 守门的弟子见多了受罚的,这一层关的都是内门之人,往往身娇肉贵不堪忍耐,本不欲与他搭话,可在看清他的面容后,转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 “你的芥子袋被刑罚堂收走了,里面的东西要留作证物,一一查验。” 犯了错的弟子被收走贴身之物是常规条例,南鹊不怕他们查,只是有两样是不能轻易交出去的。 一样是黎七夜的无尘之心。 还有一样是黎七夜托付给他的藤精毕来。 无尘之心现下在他身上,而藤精幻化出来的藤蔓就缠在他脚上,大抵是还在为黎七夜的离去伤心,一直也不曾出来。 “那他们……什么时候能查完?” 南鹊有些费劲地张口,“按照仙阁的规定,外门弟子……试炼任务所得,皆归个人所有,七夜花……能不能先给我?” “你的嫌疑还未洗清,东西自然也不能归还给你。” 那弟子难得说了这么多,借着月光看到南鹊惨白的脸,骤然惊讶,“你……你是生病了吗?” 不是病。 是毒。 …… 羽阙仙阁巍巍殿宇,高耸入云。 灯影幢幢,香案盏盏。 暖炉烧尽了炭,煮好的茶渐渐凉了,门外侍奉的人眼力极好,不等传唤绝不进门添水。 各自尽忠职守地候在廊上,透过半掩的窗,目光能及灯光映照的一抹淡漠侧影。 “听闻此次北泽变故,便是枫袖山庄的前主人和无妄三千的旧主牵扯出来的,仙首此去就是为了此事。” “魔源一事何其险要,就连魔域诡主也出动了,想要吸取力量再添助力。” “可惜终是被仙首识破,功亏一篑。” 屋内的谈话不算特别紧要之事,他们这些侍奉在外的也算清闲,还能相互小谈几句。 至于神情语气,无不自得。 他们仙道又再压魔域一头,身为羽阙仙阁之人,倍感荣光。 “仙首从北泽回来后,便马不停蹄地前去镇压魔源了,此番来看望掌门,不知所为何事?” 屋内隔绝一切搅扰,只有偶尔手指与之摩擦的翻页声,以及掌门涂孤洵沉稳的陈述。 “南鹊,出生于混沌界南国,乃前任国君南煌膝下第十三子,其母是南煌独宠的贵妃,因此颇受国君宠爱,九岁时,为躲避南国皇室斗争,其母忍痛将其托付给一世外道人教养,此后便一直在殊云山长大。” 空中徐徐展开的竹简,便是南鹊的详细资料。 作为羽阙仙阁掌门,在涂孤洵看来,当年他的师弟不过是下界除了趟魔,杳无音讯了一段时日,而后便带回了一个凡人,声称是他刚结契的道侣。 涂孤洵见他安然归来自然安心,闻此言论又受惊不已,但也没忘了将那个凡人的身世背景、家族来历查得无一遗漏。 不然他断然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凡人进入羽阙仙阁。 哪怕,据苏兀卿所言,那少年于他有些许救命之恩。 但也从这一天起,苏兀卿有一凡人道侣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整个仙界传得五花八门,偶尔传到涂孤洵耳中,也听得皱眉。 不过后来,仙阁事务繁忙,加上那少年也的确省心,几年来安分守己,这件事在他眼前便淡了,渐渐抛之脑后。 若不是此次听苏兀卿说起,遇到一个古怪的少年,涂孤洵也想不起还有这样一个人来。 但这不是当下的重点。 涂孤洵看向那握书之人,眉目微垂,敛起周身清寂,细细翻起,有时一目十行,有时又略作停顿。 而他看的,自然是《玉清仙首除魔录》第六册 无疑。 “师弟。” 见他又是一顿,涂孤洵便知他从不曾关注过仙界话本之类的杂书,更不知与他有关的书册更是有如云云。 要说这种经历也算奇特,旁人读顶多觉得冒犯,自己读就总有几分怪异,加上写书之人的身份,真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涂孤洵便提了一句:“如今仙阁山脚下的杂市,此物极受欢迎。” 多年师兄弟,一点就透。 “那焱火,便是借着书铺卖书之名,与其结交,这样的书已然出了前五册。” 苏兀卿自然看得见,书封页上明晃晃地写着“六”。 “连我看到内容时都觉得骇然,他就差把你的致命弱点一并写上去。” 涂孤洵说到这里脸色随之一沉,“无论是借着此书传递隐秘消息,又或者是有人能循着书中内容研究你的道法境界,找寻伤你之机,皆不是不可能之事。” 作为仙道的魁首,苏兀卿早就成了魔域众魔恨不得早日啖其肉饮其血的死敌。 甚至,就连仙门之中,有这样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师兄。”苏兀卿淡淡打断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管如何,他毕竟是你的道侣,总该让你知情。” 涂孤洵眉头皱起,“只是我此番前去审问,他三缄其口,多有隐瞒,门规森严,我不能徇私。” 这一句,苏兀卿默了片刻:“我知晓。”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些许动静。 “发生何事?” 涂孤洵声微扬,一般来说,他与苏兀卿相谈,无人敢来惊扰。 “掌门恕罪……” 门外的人闻声一紧,碍于早前得的指令,“是近日入了监牢的那名外门弟子,好似出了些状况。” 月圆之夜,南鹊身上的毒发作了。 那是出自于南国的慢性剧毒,是南鹊在人间就有的,他幼时在皇宫中生活,照顾他的乳母从他的饮食里掺杂毒粉,日积月累,等到被人察觉时,已入肺腑,失了解毒的时机。 幸而有一游方道人,虽不能为他彻底解毒,但能缓解毒发的时间和程度,那道人不喜常住宫中,南鹊的毒又离不了他,母妃便含泪送他随道人离去,此后南鹊只能每年回一次南国皇宫。 道人将他的毒控制得极好,南鹊跟随他长大的日子,未曾受过极大的痛楚,直到入了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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