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被这如刀影般凌厉的眼神所威慑,安于柬直视前方,“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再出现在您面前,可我今日前来,不只想和您谈条件,也是一种交换。” 似觉可笑,老人轻蔑一瞥,“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又是一顿,“我希望您亲自出手,将祝别放逐出去,无论以后发生什么,祝别和我一样,永远无法接触到祝家的核心产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老人微眯起眼,不怒自威,“你在要求我把他赶出祝家?” “就是不赶出祝家,我也希望您能出手,架空祝别。”字字落地。 “理由。”老人拍案,声声作响,砸上安于柬脆弱的耳膜,“给我理由,他做了什么,让你胆敢向我提出如此无礼的请求。” “因为祝青霄。”安于柬没有丝毫回避。 听到最为重视之人的名字,老人缓慢抬起头。 “因为一旦给祝别机会,他就不会放弃去挑战祝青霄。只有将他架空,甚至将他赶出去,祝家才不会被搅得天翻地覆,祝青霄的地位才不会被撼动。” “这算什么理由?”老人沉声,“祝青霄是我亲自培养长大的,我也确实把他当作我的接班人,可你不要忘了,祝别也是我的孙子。他虽然是你母亲抚养长大的,可在我看来,两人没有任何不同。不可能因为祝别会对祝青霄产生威胁,我就要狠下心把他赶出去。你说的这些也未免太过可笑。” “如果真如您这么说,您没有偏心任何一方。那么,被您藏在湖湾的人又该怎么说?您对林夫人,甚至整个林家,难道不是心有愧疚吗?” “放肆!”老人厉言训斥,“你都知道些什么?” “林沐川。”安于柬抬眼,一字一句说得明白,“你把他藏在您这,把他抚养成人,又背着祝云非和我母亲把他送进兴世,甚至把他安排在祝青霄身边,难道不是因为想弥补对祝青霄的亏欠吗?” “亏欠?我亏欠过他什么?我把他养大成人。” “是,您是把他养大成人,可除此以外,您又做了些什么?当年林家落难,您冷眼旁观,对祝云非做的那些龌龊事充耳不闻,甚至漠视他对祝青霄的监禁,直到林夫人病逝才被准许参加葬礼……。” “您如此对他,不过是因为你想把他塑造成一个冷漠无情的掌权者,祝云非如此不堪,根本不被您所信任,而祝青霄则是您越过祝云非,一早选好的接任人。从我进祝家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他待人异常冷漠,看我和母亲如同垃圾废物,我母亲耗费了数十年的光阴也没有捂化一点这块冰,我曾以为,他生来便是如此性格,直到我知晓了往事,是您太过自私,痛恨祝云非的无用和滥情,却又无可奈何,养废了儿子,您不希望祝青霄重蹈覆辙,让祝云非一把火烧了祝家老宅,断了他和祝云非的父子情,也断了你对林家的愧疚,担心失控,又把祝青霄和兴世强行捆绑在一处。因为您知道,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唯有利益坚不可摧。” 被触及藏匿多年的秘密,老人消了气焰,忆及往事,唯有叹息。 “我唯一不明白的便是那张照片,您若真狠得下心,为何不让祝云非一把火烧干净?为什么单单留下一张林夫人的照片?”安于柬终于有机会问出埋藏已久的问题,他想知道原因。 问及心事,老人缓缓开口,“你已经猜到了。我对青霄,确实心有亏欠。你能讲出这许多,看来已经有人和你说过这些陈年旧事,可唯独有一件事,你没有提到。” “什么事?” “这便是我抚养林沐川的原因。当年陷害他父母的人也包括祝云非。” “什么!”安于柬竟从未想过害得林沐川家破人亡的人。 “当年林家出事,不只他一个,多少人伺机而动,只等定罪便扑上去瓜分蚕食,只是连我都不曾想过,他会私下买通人去作伪证。等我知晓时,林沐川的父母已经惨死狱中。” “对于林淑音,我确实不喜,她和祝云非的结合本就称得上是错误,只是她生下了祝青霄,我对她也没有过多苛责,可那个女人居然想拉着祝云非一起去死,我猜想她应该知道了些什么甚至留下了证据,借着她生病,让祝云非强行把祝青霄带走,不许他去见,也是怕他接受不了这些变故。至于你提到的那场大火,如果不是烧得一干二净,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当年的真相,可就算知道,也只是徒增烦恼,我已经永远得失去了这个儿子,不想再追究他的错事。” “您说这些,不过是替自己寻来的藉口,好减轻心中的罪恶。就是知晓了又如何,林夫人病逝、还有那场大火后,祝青霄对他父亲还能有多少感情?他对您的冷眼旁观,又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您说您不知晓当年发生的所有,未免太过巧合,不过也是,人已经遇难,死无对证。” 知晓往事,安于柬不会再被轻易蒙骗,他说自己不愿追求过往错事,何尝不是为自己开脱。 种种恩怨,谁又能撇得一干二净,声称自己无辜? 即使被戳穿,老人依然保持镇定,祝云非已死,那场大火将所有可能的证据销毁,如他所言,死无对证。即是如此,他所描述的便是“真相”。 “对林家,我做了我该做的事。至于祝青霄,留给他照片,也有我的私心,我既不想让他恨我,也不想让他遗憾,林淑音唯一剩下的,也只有这张照片。”老人站起身,缓缓走向安于柬,“如今他羽翼已丰,只等我离世,便会正式接管兴世。至于祝别,我确实还在犹豫,虽然你和你的母亲更为讨厌,可他仍是祝家的人,我想知道,你为何如此不待见他,只是因为担心有一日,祝别会有机会和祝青霄并肩,你心有不甘?” “哈。”安于柬自嘲一笑。 “您未免也太小看我,也太看得起祝别。我重提往事,不是为其他,只是因为一切尘埃落地,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也改变不了在您的操纵下已然变得冷漠异常的祝青霄。我只想说,如果您继续放任祝别暗中布局,放任他和祝青霄去斗,把他当作祝青霄必经之路上的垫脚石,必须踩过祝别才能牢牢守住祝家的产业,那么祝别俨然会是第二个祝云非,甚至落到比之更甚下场,因为祝青霄更加冷血,而祝别则比祝云非更为贪心,而他的能力却支撑不了的他的野心。” “真到那一天,您以为,事情还会有转机吗?再没有那场犹如天助的大火,也没有丝毫挽救的机会,他对祝别不会手软。” 再次重来,心结已解开大半。 祝别曾对他说,如有下辈子,不要再作兄弟。可惜,老天执意和他开玩笑,血缘的大网错综复杂,将他们三人牢牢捆绑在一起,不是一句话就能轻易斩断关系。 他也早应该看出,祝别才是受人操纵、命中注定的牺牲品。 祝青霄不是心软的人,他对祝别根本没有感情,只是因为自己横在中间,才迟迟没有动手。真到了兄弟阋墙的那一天,惨败的祝别只会恨自己生不逢时、恨祝家对他不公、恨母亲势危,却不会反思自己。这样的结局,远远不足以成为对他的惩罚。 只有断了可能,让他永远只能眺望对岸,可触却不可及。 迫使骚动的心归于死寂,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也许是提到了遇难的儿子,也许因为安于柬异样的笃定,老人终于被说动了。“好,如你所说,我可以答应你。只是…”老人拍过安于柬的肩膀,“你要拿什么做交换?” “我自己。”面对如此压迫,安于柬没有丝毫惧意。 “你?”老人背手一站,摇头否认,“你有什么价值?” “我要是真的毫无价值,您就不会派人时刻监控着裕园,您早就知晓他把我养在私宅。”安于柬冷笑,“您也有落错子,却无法悔棋的时候。” 听完所说,老人仰天一笑,冷眼审视安于柬,“你和你母亲本就是一类人,有何稀奇 怎么,你是觉得祝青霄离不开你?你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可只要我还在他身边一日,他就永远不要妄想得到安宁。不管是您安排给他的卫小姐,还是被祝家其他叔伯暗中安排,计划着要送进老宅的人,只要我不走,永远别想有人能够取代我,站在他身边。” “你!”血压上来,老人气得要按铃送客,可看到安于柬如此坚持,还是给机会让他说完,“你打算怎么做?” “只要您答应,我会消失。” “消失?他有本事能被着我把你养在裕园,你又怎知他不会去寻你?” “他不会知道我在哪。”在老宅的日子,安于柬已经决定了去向,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走,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开口寻求祝老爷子的帮助,“您会愿意帮我的,不是吗?” “我倒是愿意,只是你会甘心?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祝老爷子缓缓坐下,“你费劲心思,作出如此丑事,现在却想拍拍屁股走人?” “与其纠缠不清,不如相散相忘。他对我而言,才是真正失去价值。”安于柬垂眸。“比起笼中鸟,我更想要自由。” 沉思片刻,老人看向安于柬,“若我告诉你,你今天来寻我,确实让我意外。只是在你之前,祝青霄也来找过我。” “关于祝别,你和他几乎说了一样的话,他想拿祝别开刀,你却想让我放逐他。但关于你,你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安于柬偏过头去,似乎不欲再听。 “他想让我承认你。” “什…”有一瞬地惊愕。 “你知道这不可能。我能让他把你养在裕园,就已经算得上仁慈。他居然还敢拿放弃继承兴世威胁我,被我赶了出去。”老人扶额,“你的存在,确实是个隐患,更可以说是一种威胁,他说出这般无稽的话,我也容不下你。今天,我本就是打算让你彻底死心,只是没想到,你会先一步开口。” “你说的事,我会考虑。”老人缓缓抬头,看向窗边,“我的时日不多了,医生说最晚也就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我的人会送你离开。” “好。”约定达成,安于柬呆得时间够长了。 正欲离开,又被叫住,“我问你,我把你赶出祝家,你对我,有多少恨意?” 怔在原地,安于柬背着人,摇头,“谈不上恨,您不把我赶出祝家,我又怎么能有机会上他的床。” 说完,不再停留,快步走出房间。 出了大门,吴念早已不见踪影,等待他的人换成了祝青霄。 将人拖上车,又替人系好安全带,祝青霄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没抽完的烟,对着窗外的悬日发问,“和爷爷都聊了些什么?” “能聊什么?”安于柬寻着视线,一同追逐徐徐移动的赤乌,心中思绪万千。
60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