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对话无疑让他归于平静的内心再起波澜。 王子惟并不知晓。 年少时,他也曾如此疯狂,只为了见到一片远称不上湖泊的小小池塘,便踏上前往欧洲各国的列车,去往卡洛的家乡短暂停留。 可今非昔比,他好像早已失去勇气,不想破坏好不容易寻觅到的平衡,又对难以预测的未知心生恐惧。 他早已不再想起过去。 他也不再梦到不该梦见的人。 只是怕打碎后,被他小心粘起、却变得更加易碎的花瓶,因风吹而再次落地,增添新的裂痕。 可耻地逃避后,安于柬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只是深夜,面对毫无进展的空白画布,会时不时想起王子惟,想象他可能已经到达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如愿进行。 一封邮件的出现扰乱了缄默已久的心。 某个下午,门被敲响,迟疑地接过邮递员送来的信件,打开却是一张精致的明信片,是安于柬未曾见过的雪山风景,还附有照片。 照片上,王子惟半拉下护目镜,面对镜头露出肆意的笑。看到身上红白相间的滑雪服和照片左侧只微微露出一角的单板,以及背景处,高大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安于柬猜想王子惟应该是刚刚结束,还未来得及换下装备,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分享这一刻的喜悦。 翻过明信片,背后留有一行小字。 【致安于柬:刚完成一个漂亮的内转,在山脚的红色小木屋休息等待天晴,望和你分享。】......一个星期后,安于柬告别房东,再一次踏上旅途。 除了简单衣物和一台二手购入的相机,他还将明信片和照片一同带上。 离开前,他对着收拾好的行李按下快门,并将洗出的照片用信封封好,寄去王子惟留下的地址,并留言告知,自己选择了不一样的路线,没有提前计划,也没有规定期限,如果有缘,他们也许会在某一个未知的地方相遇。 跳上火车,悔意无声翻上,不禁让他反思这样的决定是否太过冲动,也太过冒险。可当飞鸟掠过,洪亮的鸣笛声将一切杂乱驱赶,安于柬偏过头去,看到窗外的一点在眼前无限放大,直至与玻璃上的倒影重合,他想,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不能跳窗逃离,也无法阻止向前运行的火车,更没有能回到过去,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要做的是接然已经发生改变的生活,也意识到,这样的决定也许荒唐,但至少不会是个错误。 数月的旅行,绕开人群和前篇一律的城市风景,安于柬选择了和年少时从未走过的路。 到过雪山,也看过瀑布。 接受过意外的善意和帮助,也遭遇无端的恶意和欺骗,但无论发生什么,每当晨光如约抵达,新的一天开始,安于柬又会再次踏上旅途,如今,他已学会了坦然迎接生活中的任何变化,并开始期待未知的前方,也逐渐摆脱了对相机的依赖,他不再会因为错过一场绚烂瞬逝的烟花,跟丢一只狡猾而敏捷的狐狸而感到遗憾,比起定格的一瞬,他更想要用眼睛记住,用心去感受,直到记忆逐渐模糊,他才会和年少时一样,在一处停下,重新拾起笔,将留存的画面记录下来。 不知不觉中,手中的地图已落下无数红标。安于柬望向空白的一处,决定重返旧地。 再次来到卡洛的家乡,错开恼人的梅雨季,眼前是和落了灰的记忆全然不同的景象。坐在湖边,抬头便能看见穿梭于松树间追逐的山雀,耳边则是藏匿在灌木丛中连绵不绝的虫鸣,闭眼轻嗅,扑面而来的,便是松木独有的芬芳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潮湿味道。 走进小酒馆,不等安于柬开口,老板一眼认出,他是那个当年曾和他讨论过墙上油画的中国青年。 请人落座,又端来招待的肉桂可可,老板微笑问道,“你现在还能分清那两幅画吗?” 接过可可,安于柬看向墙边的油画,笑着点头,用翻译器打下,“当然,您和我说过这背后的故事,我曾经将其中的一副弄混,以为是卡洛的,没想到会是他夫人留下的。”提及恩师,安于柬有些犹豫,既想向老板询问是否知晓卡洛的近况,又害怕见面时的生疏与窘迫。 卡洛曾透过作品轻易看出他的悲伤,又指引着他来到这,读懂同样藏在画中,卡洛的落寞。只是他不是合格的学生,成年后昔日的画作被他封存,直到最近,他才重新拾笔。 “我想知道,卡洛现在…”不等安于柬打完,店家走向仅一墙之隔的房间,拉开帘子。 看到正埋头速写,没有听到外面动静的卡洛时,安于柬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 店家点点头,朝他挥手,“忘了告诉你,他现在就在这。” 久别重逢,安于柬难掩激动来到老师身边,年迈的卡洛戴上眼镜,看到从前的学生出现在眼前时,握住画板的手微微颤抖。寒暄过后,两人再次回忆起当年在画室的过往,卡洛笑着说,自己还保留着安于柬当年的作品,并将完成一半的速写和垫在画板下并未完全干透的油画展示给他看。 接过画作,安于柬没想到数年过去,已和原来的风格大相径庭,现在的他更加随性,不再追求细节,也不在意完整。 “退步很多,对吗?”卡洛摘下眼睛。 安于柬摇摇头,“只是有些意外,和您会出现在这里一样意外。” “是啊。”端起咖啡,卡洛缓缓开口,“我这次回来,是来参加我姐姐的葬礼,再过一个月便是她八十七岁的生日,可惜,她还是没能挺过去。” “请节哀。” “安,我已不再为这些事情感到悲伤。离别是注定之事,死亡也是我们必须面临的考验。三年前,我遭遇了一场重大变故,我染上了和我夫人一样的病,肺炎折磨得我几乎想要放弃生命,我想,我终于要见到她了,死于同样的病,对我也算是一种安慰,可惜我还是被救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 “在我躺在病床上,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刻,我好像看见她走到我的床边,她还和年轻时一样,容颜依旧,丝毫没有被岁月侵蚀的迹象,我挣扎着想要呼喊她的名字,求她留下,可当我抬起手,看到苍老萎缩的皮肤,我又失去了勇气,只能看着她在我脸上落下一吻,又匆匆离去。醒来后,我开始思考那个吻代表着什么。” “她是想告诉我,她从未遗忘过我,也仍然爱着我。 她应该是带着上帝的旨意前来告诉我,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可我,总会等来和她重逢的那一天。那天之后,我的人生有了新的变化,从前我总沉溺于追忆,担心我会忘记,可现在,我不在害怕,我想,在我仅剩的有限时间里,我想要带上她的‘眼睛’,替她看到更多。” 低头,安于柬再次看向手中的线稿,“我能感受到,从您的画里。” “是啊,即使不完美,即使已经没有过去的痕迹。我的眼睛里,每一寸都有她的存在。”放下杯子,卡洛看向安于柬,“安,你的眼睛,又因为谁而感到悲伤?” 时隔多年,被再一次看穿,安于柬下意识地反驳,“我并没有感到悲伤,卡洛教授。” 卡洛却摇头,“我虽没有看到你的画,也看到你身上与过往全然不同的变化,可透过你的眼睛,我依然看到了悲伤。” “为什么?” “听你提到过往几个月的经历,也看到了你拍的那些照片,我真心感到高兴,可你知道吗,你的旅途没有目的,就像你的镜头,它们可以落在任何一处,却唯独寻不到焦点。”卡洛一顿,“你只是在消磨时间,不是在疗伤,你总有停下来的那一天,不会永远在路上。安,虽然你不愿提起,我也不会追问,但,安,我告诉了你藏在湖边的秘密,不是想让你看到我的伤与痛,我是想让你找到伤口愈合的方法。” “安,人生总有遗憾,但不要因为害怕过去,而选择遗忘放弃正视它的机会,那样,你不会真正快乐。” 告别卡洛,安于柬没有立刻动身。 隐瞒的过往被再一次提及,溃烂的伤疤被再一次揭开。 还是被轻易看穿。 即使他已经将自己打碎过一次,又重新拼凑起来,即使他想尽办法掩饰,暴露的伤口依然会是刺眼的存在。 而他能想到的处理方式,只有放任在一边,强迫自己忘却,欺骗他人甚至自己,那些伤口并不存在。 可他的眼神依旧出卖了他。 他把自己留在意大利,并通过卡洛的介绍信,进入了当地一家私人工作室。 他想,正如卡洛所说,他总有停下来的一天,这样漫无目的旅程也终会有结束的一刻。真到了那时,又该去往何方?没有灵魂的指引,只剩一具行在路上的躯壳,无视裂痕存在,再完美的修补,也抵不住一阵风吹一阵雨淋。 这样的他,不会真正快乐。 如果暂时找不到愈合方法,那就至少让自己有勇气正视它的存在。 毕竟,画和眼睛,都是他最真实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安安已经完成了重塑自我的一小部分,他选择将自己打碎,重新拼凑,但其实裂痕依然存在,他选择欺骗自己。 伤口愈合还需要时间and安安也没找到,除了爱情以外,能够支撑着易碎的他的人生真正意义。 他得先是安于柬,才能够有勇气去重新接受爱。 至于大祝,嗯,他当然再找...but怎么找也找不到周六见了~
第56章 契机 安于柬在这里度过了最为平静的六个月。 作为学徒,主要工作便是放置画板、研磨颜料、轮廓填色以及根据画师草图完成作品。 工作室严格遵循八小时工作制,而在空闲时间,也给与每位员工随心创作的自由。 生活逐渐变得规律。 工作时,安于柬无暇思考其他,繁杂的任务几乎抢占了他全部的专注力。午餐也愈发简单起来,甚至常常会被安于柬抛在脑后,等想起时,一杯黑咖外加一袋口感略差但胜在能果腹充饥的面包便是他的日常选择。下班后,安于柬会主动留下,帮忙整理、参与清洁工作, 等一切结束,才会开始自己的创作之旅。 没有额外给自己施加压力,创作也更加随心,他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抓住稍纵即逝的灵感并将它挽留于纸上。 两个月后的一个夜晚,安于柬像往常一样,等工作室空了大半,才将画架拖至角落,又布置好用具,准备作画。 突然出现的同事令他意外,等反应过来,安于柬才意识到今天是他的生日。 在众人的注视下,安于柬默默许下愿望,吹灭蜡烛,又在生日颂歌和此起彼伏的掌声中,真诚地感谢到场的每一个人。分完蛋糕,安于柬得到了他的生日礼物——工作室大门的钥匙。老板一边抹去不小心蹭在脸上的奶油,一边笑着对安于柬说,安你为工作室做的一切,我们都有目共睹,你刚来的时候,我和卡洛的观点一样,都认为你是有才华但缺乏系统训练的人,不过现在,你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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