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我们将会选择一部分作品带去现当代美术馆参与主题展览,我希望能带上你的作品。” 未曾想过这夜会有如此多的惊喜,安于柬有些激动,“真的可以吗?” 老板笑着点点头,“当然。不过安,给你钥匙不是让你不分昼夜的创作,是希望你能更自由地拥有时间,毕竟,我可不希望看见你因为低血糖发作,晕倒在工作室里。” 之后的三个月,安于柬再一次完成蜕变。 他的作品被选中,一同送往展览现场。 许久未曾露面,再次出现在展厅时,安于柬还不太适应,只能被人群裹挟着往前。五个月的时间,足以让黑发过肩,没有时间光顾发廊,出门前,只来得及将头发随手挽起,再戴上鸭舌帽。让人匆匆一眼瞥见,也许会下意识地给他贴上“兴许是个搞艺术的”标签。 穿梭于画廊间,仿佛拥有隐身的能力,安于柬将目光放在了观画人各异的神情、丰富的肢体语言上。 作品已死,大抵便是如此。 并非眼前的作品选择了它的观众,而是驻足的人选择了她和他所属意的画。 创作者已经完成了全部工作,接下来便是交由观众和时间。 不论贵贱、不论贫富、通往艺术殿堂的大门永远向世人开敞。无需仰仗所谓的专业背景,也无需系统学习过作品所呈现的色彩运用、构图技巧,仅凭一双感性的眼睛和各自丰满的人生旅程,便能产生独特不一的解读,甚至“胜过”许多以鉴赏谋生的评论家。 安于柬从属意之人中,看到了一个意外身影。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一年过去。 然而再次见到林沐川,看见他停留在自己的作品前,安于柬不免想起那个有些荒诞的上午,捧着重瓣芍药的林沐川将他拐去咖啡厅,不愿也不太配合的安于柬依旧在他故作神秘的笑和耐人寻味的话中,沉默地喝完了一杯他不太喜欢的拿铁。 犹豫着走上前去,又不知如何开口。 但仔细一想,现在的时间点,他和林沐川未曾碰过面,更无从得知他的身份。 “你好?”安于柬尝试开口。 对于身侧突然冒出的人,身处异国的林沐川对对方会用中文打招呼而感到吃惊,“你好,你也是来参观的游客。” 安于柬点点头,没有解释其他,指了指林沐川随意挎在右肩的帆布包上,印着有的“环保”二字,“我看到你的包上有汉字,便猜想你可能是中国人。和你打招呼没有别的意识,只是看你站在这里看了许久,你很喜欢这个作品吗?” 林沐川又一次看向眼前的油画,点点头,又摇头,“没有那么喜欢,更多则是好奇。这副画乍一看可能是所有陈列的作品中最青涩的一幅。没有多少炫技成分,色彩搭配也较为普通缺乏眼前一亮的快感,可…”林沐川指向一角,“我却觉得是最有意思的一幅作品。” 安于柬有些不解。 “我想,这幅画的作品也许有着和我相似的人生经历。” 一瞬失色,安于柬脱口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林沐川笑笑,开始他的解读,“你能看到这两边的雪松吗?覆盖白雪的松本该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但在这幅画上,它茂盛的枝叶却如鹅毛一般轻盈,远远一望,更给人一种仿佛是一团团裹在树干上的雪白绒花,稍有动静便会随风起舞,飘向远处的错觉。甚至无需风的助力,一瞬火花出现,眼前的一切便将不复存在。” “大量的冷色构成了这幅画的主色调,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寻到与之平衡的暖色,而当你看到这出,藏于雪松后,倒映着白线的湖泊,你便会明白他的用意,这暗示着晨光将至…” “我想,等到正午,呈现在你眼前的又将会是一幅完全不一样的光景,无须扒开枯林上层层遮挡、犹如迷雾一般的雪松,便能找到匿于冷色背后的暖光。当阳光跟随雪花的脚步落下,雪枝上的每一处都会折射出如同钻石般璀璨的光彩。” “也许那条银线并非作者的暗示,他想表达的,只是直白的压抑和沉默。”安于柬试图说服自己,林沐川只是误打误撞看到了细节之处。 林沐川却摇头,“也许吧,这只是我的理解。只是我想,暗示也好,误解也罢,黑暗只是暂时的,总会等来天亮时分,而当第一束光出现的那一刻,便是扭转局面的契机。” 怔在原地,安于柬不禁想起恩师。 如果卡洛在场,又会如何解读? 他曾告诉安于柬,画也是真实的一部分,和他的眼睛一样,不会欺骗。 而面对眼前之人的见解,安于柬无法继续开口反驳,因为林沐川已然透过他的画,看到了他真实的一部分,无论他如何掩饰,如何辩解,在既定的事实面前,都是那样的无力。 他和林沐川确实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 不幸的童年、悲惨的遭遇,成年后也鲜得自由,犹如囚鸟,被困笼中,无人在意它的嘶鸣,又好似一片即将落地的鹅毛,风起,身不由己得飘向下一处未知。只是现在,再次重逢,两人的生活早已截然不同。他挣脱了牢笼,跨越山海,飞往属于他的自由。而林沐川,则握住了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第一束晨光。 在失爱的环境里,林沐川重新拥有了爱,至于他,则在渴求和等待中另辟蹊径,逐渐学会了爱自己。 “也许我这样说,你会觉得有些可笑,毕竟我的想法太过主观。”见到安于柬的反应,林沐川面露难为,“可我停留这么久,只是出于好奇,好奇这位画师因何而传作,或者无关这幅画,我想看看他的其他作品。可惜,落款处只有工作室的名称以及一个连笔的‘An',许是因为条件有限,上网搜索后,我并没有找到有关他的任何信息,也没有看到其他公开的展示。如果允许,我甚至想寻求工作人员的帮助,希望在回国之前有机会能见本人一面。” “很巧的是,他就在现场。”安于柬露出笑,看向因他的话而一脸错愕的林沐川,“我便是这副画的作者。” 揭开身份后,两人相谈甚欢,异国的相会也弥补了咖啡馆匆匆一面的缺憾。问及创作契机,安于柬并没有坦诚告知,而是化用了王子惟等人留学生的身份,伪造了姓名,只说自己现在正在工作室实习,完成这副画的初衷也只是为了契合展览的主题,没有其他含义,不过自己也很高兴听到林沐川如此不同的解读。而面对如此回答,林沐川也没有展露多少失望,依然表示这幅画值得自己为此驻足,并希望能有机会能看到‘An’其他作品。 条件有限,将林沐川贸然带去工作室也不太实际。不过安于柬装作不知晓,让他留下通讯地址,同时表示未来,兴许能够弥补今日的遗憾。 展览结束后,安于柬重新回到正轨。 只是某天中午,他被叫到办公室,没来得及开口,老板便将两封信交到他的手中。 “安,我想你该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打开,里面是两封推荐信,落款处,分别是两位油画系教授的亲签,均隶属于欧洲某知名大学,意识到什么,安于柬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 “安,你来工作室的原因我并不清楚,我只是尽了作为朋友的义务,答应卡洛照顾你一段时间。正如他所说,你是一个极具天赋,但没有受过系统训练的‘怪物’。六个月的时间,我看到了你的变化,也期待你能带给我更多的惊喜,你也确实做到了。你的作品如愿展出,我想,是时候让你从我这里‘毕业’了。” “安,这一段旅程能给你带来不一样的回忆,不过它终究只会是画上的一点,等待你的,是需穷尽一生才能完成的作品,所以,是时间再次出发了。” 离开意大利后,安于柬带着推荐信,来到那所被誉为“四大世界级艺术殿堂之一”的著名大学。 他从未想象过有一天,这样的梦不再遥不可及。 再完成语言和计算机能力测试、提交申请所需材料并通过面试后,安于柬如愿被录取,成为了油画专业的研究生,并将于6月中旬正式注册。 重返校园,安于柬很快适应了新的身份,并像王子惟他们一样顺利融入多元化的环境。 在充满自由气息的“象牙塔”,除了学习专业课程、参与艺术实践和创作,安于柬不再将自己局限于宿舍狭小的空间,而是在朋友的鼓励下,尝试了各种活动,除了主题聚会和瑜伽练习,安于柬还报名加入了登山社团。 从攀登的菜鸟一步步进化成真正的徒步爱好者。 当成功征服山脉,站在光裸的岩地上,眺望远处连绵不绝、绿意盎然的森林,捕捉到对面山坡上,跳跃于林间的野生小鹿时,安于柬早已忘记满身的泥水、肉体的疲劳、和一路的坎坷,也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雀跃,扔下登山杖,对着空荡的山谷尽情呐喊。 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卡洛的用意。 快乐是如此简单。 真实也是,像他的画,也像他的眼睛。他的人生也应是丰富多彩。 他已经找到了愈合伤口的方法,剩下的便交给时间。 第一学期很快结束,假期到来,和王子惟一样,安于柬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再次踏上旅途。 他还记得和林沐川的约定,每到一处便会留下痕迹,他将所有的即兴创作完整保存下来,并用相机复刻、冲洗成相片,在随机选择的地点,不定期地邮寄给对方。同时他也将其中的一部分邮寄给在A国求学的王子惟和湖边酒馆的老板,希望同他们分享。也期待有一天,卡洛再次回到故乡,能在熟悉的地方发现意外惊喜。 与此同时,安于柬还想起了远在中国的李文泉。 本带着愧疚感打听他的下落,可当安于柬看到研究生院录取名单中出现李文泉的名字,突然又释怀了,即便不依靠外人帮助,李文泉依然会背负重担、坚定地做出选择、去奔赴理想。 并不是因为安于柬的出现,才改变了李文泉的人生轨迹,而是缘分指引着他们相会,成为各自人生路上的一道美丽风景。 而在大西洋彼岸。 失去线索的祝青霄,只能通过超过负荷的工作来勉强维系即将崩断的弦。 一年多时间,祝青霄将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得到一丝有关安于柬下落的消息。陷入绝望之际,他也曾想过,爷爷是否像安排祝别那样,将安于柬送往国外,可光是偌大一个中国,想要找到人犹如海底捞针,面对杳无音讯的安于柬,一切手段都再无勇武之地。 那夜的对话成了他难以磨灭的心结。 午夜梦回,得知车祸发生的祝青霄匆匆赶往医院,趁夜推开病房,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安于柬时,深深的恐惧又被另一种异样情绪所代替,悄悄走到人身边,上床将安于柬抱入怀中,无视他的反抗,也不在意他的责问和嘲讽,庆幸他还在自己身边。许是劫后余生,感觉到怀里的人在轻微颤抖,不知该如何安慰的祝青霄只能将圈在身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60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