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梦娇的眼神骤然变了,丢下提包,一反常态地凑到黎淑惠边上。 “姐,起得那么早啊,不再多睡会儿。”她笑吟吟地说,“你在忙什么呢?要不要我帮忙啊?” 她的步伐太快,以至于黎淑惠根本没反应过来,瞪她一眼,下意识做了个藏起方盒的动作,辱骂道:“要你管?死远点。” 这半秒钟,已经足够黎梦娇看清楚对方手中方盒的外观。她几乎控制不住表情,连牙齿都因震惊和警惕而咯咯作响。 ——黎淑惠为什么会有‘潘多拉’? - 黎淑惠把这个方盒看做宝贝。 自从得到这个方盒,日日供奉其中的“真神”,她真正拥有了通灵之力,送婴灵、还阴债、看姻缘、补财库……从前一知半解的,如今都能精通掌握,“神婆”名气渐渐打出去。 身价变高之后,她开始摆谱,随心接单,一约难求。 她心底是知道这东西有点邪门的,因此不敢多接,用“不能总麻烦真神”的借口来欺骗自己。 每天晚上供奉祈祷时,她都会失去一段记忆,莫名其妙睁眼便是第二天,记性好像也越来越差;其实脾气也更极端了,她本来性格就糟糕,所以完全意识不到。 黎淑惠行道多年,只失过一次手。 那是黎星川高中的时候,她把他叫回来处理一些麻烦事,当时她正在帮一位客人算运势,黎星川点了支烟,站在边上看。 黎淑惠从前帮人算运势,摇卦一出,对着铜钱直接念出答案,便能说个七八分准;可黎星川来的那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 等客人离开,她与黎星川大吵一架,之后足足两年没见过面。 对于这个儿子,黎淑惠既是厌恶,也是恐惧。 她太过相信所谓的玄学,因而对于黎星川会克死自己一事深信不疑,在对方尚且年幼时狠狠打压,生怕他能健康且正常地长大。 当大师询问她是否真的要做‘以命易命’的代受之法时,黎淑惠也丝毫没有犹豫。 儿子的命算什么?能有她的百分之一金贵吗? 黎星川这条命本来就是她给的,替她死,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这本来就是作为儿子的黎星川生来欠她的。 大师后来告诉她,黎星川天性太过克她,“以命易命”失效了。 没关系,她已经找到了新的凭依,值得依赖信任的、无所不知的神明。 黎淑惠抱着方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真神会保佑她的。 - 黎星川觉得他亲妈可能真的有精神病。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要待在家里,不能出去乱跑,他和季望澄窝在房间消磨时间。 尽管如此,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和黎淑惠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对方总抱着怀里那小黑盒子,像个精神病一样念念叨叨,别人和她搭话,她就跟狂犬病发作似的追着人咬。 外婆受不了她,又狠不下心把她赶走,反手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晚上七点,有客人上门。 是一对夫妻,怀里抱着孩子,神情十分急切。 妻子说:“真是对不起,本来不该在今天打扰,但是我孩子癔症发作好几天了,实在着急……” 黎淑惠翻个白眼,刚想送客,那丈夫适时递上一个厚厚的红包。 她掂了下分量,没点头也没摇头,丈夫见状,又拿出一个更厚的。 “行吧。”黎淑惠随手一指,“坐在那,我为你们做法。” 黎星川就站在卧室门口,能将客厅发生的情况尽收眼底,他小声对季望澄说:“这钱真好骗。” 黎淑惠收下钱,借着茶几和电视桌布置法阵。 早些年,她的名气还没现在那么盛,偶尔会在朋友圈发一些自己做法的视频。 手里抄着一支龙头杖,踩着鼓点跳舞,龙头杖下压,“哗”的一下,身后满墙的黄纸一齐燃烧,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其他人看完对神婆心悦诚服,黎星川觉得她在表演猩猩打狗,视频倒是剪得不错。 黎淑惠布置完法阵,把小方盒放到法阵最中心的木台上,双膝跪地,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女人怀里的孩子醒来,开始大哭:“哇——” 小孩一边哭,一边抽搐,四肢僵硬呈角弓反张,口水不断沿着嘴角流下。 黎梦娇上午没走,听见动静,也从屋内出来了。 “这么可怜。”她唏嘘道,“带小孩去医院看过了吗?” 妻子一边哄孩子,一边心疼得红了眼眶:“没有,我想这个病医院应该治不了,我婆婆说是癔症,要找神婆。” 黎梦娇:“…………” 黎星川:“…………” 两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黎淑惠贴好满墙的纸,一手拿着手鼓,一手拿着龙头杖,开始做法。 “大赫慈悲太乙救苦……”她合着手鼓的节拍唱词,神神叨叨的,“……大慈大悲……” 这念经般的语调,很难让人听明白她在唱什么,黎星川靠着门框,津津有味地观察。 十几分钟过去,母亲怀里的孩子还是在哭,哭声反倒更加嘹亮了。 龙头杖一甩,墙上的黄纸被动作带来的风掀起,并没有如以往那般燃烧。 黎淑惠心中大骇,冷汗差点淌下来,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跳。 ——“真神”拒绝了她?为什么? 她再将唱词完完整整地念了一遍,这回更加投入、更加全心全意。 “哗——” 黄纸没有烧,有几张未粘牢,零落地飘到地上。 孩子依然边抽搐边哭泣着:“……呜呜呜……呜呜……” 黎淑惠丢掉手鼓和法杖,捧起方盒,仿佛受到天大的打击:“怎么会这样?!” “真神,我的真神……”她死死瞪着盒子,“您为什么不回应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见她如此失态,孩子也并未止啼,妻子和丈夫露出狐疑的表情。 “到底行不行啊?”妻子压低声音,对丈夫说,“亏我们找那么多人打听,她不会是……” 黎淑惠恍若未闻,双目怒瞪,不停摇晃着那方盒,身体颤抖,陷入极致的恐惧中。 作为信徒,她能切身感觉到方盒的生命力,仿佛里面关着“神”的一部分;每次祭拜和触碰,就像在和它进行灵魂上的交流。 但现在,盒中神明像被杀死一般,不再给予她任何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 丈夫皱着眉,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经认定这是个骗子,想要收回自己方才奉上的红包。 黎淑惠被他一碰,竟也如同癔症发作的孩子那样倒地尖叫打滚,失态到极致:“真神!真神!您回应我啊!!我哪里不够虔诚?” “真神……”她脑袋磕在方盒上,以竹节虫般怪异的姿势反手撑起躯体,“让我随您去吧……让我随您去吧……” 这一幕配上她如怨如诉的幽怨叹息,说不出的诡异,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妻子往门口处退几步:“怎么回事,她是吸了不该吸的东西吗……” - 在客人被吓到报警之前,黎梦娇眼疾手快,一记手刀敲晕了正在发病的黎淑惠,把她放到茶几下两个红包还给客人,一边道歉,一边鬼扯了个借口把这对夫妻打发走。 黎星川看了全程,不觉得诡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绝对脑子有问题。” 他也这么问了:“今天精神病院开门吗?” 黎梦娇含糊道:“开的吧,我带她去看看。” 黎梦娇还是那个力大如牛的女人,单手把一百来斤的黎淑惠扛到肩膀上,另一只手去够地上的方盒。 而她碰到方盒的瞬间,黎淑惠骤然睁眼,像是要害被捅了一刀般猛烈挣扎。 “不要碰!”她尖叫,“放我下来!还给我!” 黎淑惠刹那爆发出来的力量,叫黎梦娇也有些吃不消,她竭力稳住身体,脚尖把方盒往黎星川方向一踢,喊道:“——闪闪!” 漆黑小盒稳稳当当地停在他脚边,黎星川将它捡起来,发现盒身遍布着细密诡谲的纹路,像是某种咒语。 它原本通体漆黑,透着一种吸饱了血液般的黑红。 被他这么一碰,似乎有点褪色。 季望澄皱眉,提醒道:“这个很脏,丢掉。” 黎星川摆弄了下,嫌弃:“是有点脏。” 随着他的动作,盒身没有一开始那么黑亮了,呈现出生命力枯败的灰黑。 黎淑惠的挣扎也渐渐停止。 头发彻底散乱,她睁着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睛,喉咙中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如同一个被掐住脖子的濒死之人。黎梦娇把她放下来,戒备姿态并未放松。 几分钟后,黎淑惠忽然怒视黎星川:“……我知道了,是因为你!” 黎星川:“……啊?” “上次也是你,我就知道,你天生克我!连真神都因为恶心你而无视我!” 她抄起桌上的玻璃摆件,朝黎星川砸过去,磕到墙壁上,发出爆裂的脆响声。 那声音被她的歇斯底里盖住了,“你和郑远那个畜生一模一样,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去死!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我当初就应该活活打死你……” 黎星川听到身后的人呼吸声变重了一瞬,他抬手拦住准备替他出头的季望澄,朝对方摇了摇头,就像昨晚那样,把他关回到卧室里。 类似的恶毒语言,他早就领教过千万次,因此不能再伤害他分毫。 这么多年来的闹剧,他实在看够了。 黎星川走到黎淑惠面前,那女人抬掌便想掌掴,被他轻松拦住——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法反抗暴力的小男孩了。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黎淑惠狰狞的表情,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可怜。 因为弱小,所以歇斯底里,真可怜。 “妈。”黎星川慢条斯理地说,“我给你这个面子,现在叫你一声妈。给你十分钟时间,整理好东西,搬出去,不出去我就报警,把刚才那对夫妇叫回来作证你发病了,送你去精神病院里电几天。” 黎淑惠试图挣脱,力量却远不及他,只能用愤恨如刀的目光扎向他的脸。 她因为过于愤怒,反而冷静下来,阴阳怪气道:“黎星川,你现在出息了啊?” 黎星川反驳:“我还不够出息,否则我现在应该把你从阳台上丢下去,而不是由你在我家里发疯。” “你……不知廉耻的东西!……我当初就不该把你……” “瞪我干什么?”他忍不住笑了,笑得非常畅快,“妈,你这人比较笨,知错太晚,你是不该把我生下来,也不该放过我。你总说我是你生的,挨你两下打怎么了,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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