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咳……” 风尘迷眼,黎星川退后几步,艰难地睁开眼睛——然后愣住。 眼前,只剩下废墟一座。 一粒小石子咕噜噜地滚动,停在他脚前。 ……他又塌房了! 这场景如此熟悉,令黎星川一下子闪回不久前的某一天,什么都没干,墙突然塌了。 现在,场景重现,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呢? 黎星川缓缓转过头。 季望澄和‘季望澄’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与他直接对视,四肢僵硬地杵在那罚站,像两只做错事的大猫咪,耳朵向后折,眼睛滚圆。 黎星川冷笑:“你们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季望澄:“是他先动手的。” ‘季望澄’:“他先打的我。” 黎星川:“?” 黎星川三两下把销假单折成圆筒,往俩人的脑门上招呼,一人敲了一下。 “哪有你们这种人啊!”他实在忍不住骂骂咧咧,“就不能消停点吗?!” 现在的猪居然还能有丝分裂了! - 当务之急是找到今晚住的地方。 宿舍半年没回去了,一股尘螨味,看来只能考虑去基地蹭住或者酒店暂住。 正当黎星川苦恼的时候,季望澄说:“去我家里。” 黎星川愣了两秒,恍然大悟:“你那个旧家?” 季望澄:“嗯。” 黎星川霎时开心起来:“好啊!” 季望澄的旧家在老城区东郊,独栋别墅区,离黎星川的小学很近,之前总是放了学就去找他玩,乐不思蜀。从梧桐海路过去,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刚打开打车软件,却听‘季望澄’说:“不坐车去。” 黎星川随口道:“不坐车,你飞过去啊?” 两人异口同声:“嗯。” 季望澄:“飞过去只要十分钟。” 黎星川愣住:“……啊?等等等下……” ‘季望澄’:“不要怕。” 黎星川心想我怕的是又被警察抓,不过见两人神情认真,他也就没说扫兴的话,迟疑地点了下头。 他们同时对他摊开手掌。 太阳开始落山,余晖浇进季望澄的眼睛里,晕开一片灿漫的金色,鼻梁与眉骨的线条如青山勾连,也描了层淡淡的边。 黎星川左右为难,犹豫了下,最后一手牵一个,十分端水。 连掌心传来的温度都是一样的,偏凉。 还没眨眼睛,剧烈的失重感袭击了他,双腿失去支撑。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掌,死死回握住季望澄,生怕自己掉下去。 “慢慢慢点——”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季望澄说:“马上就到了。” 风很大,其实听不清他讲了什么,黎星川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慌张失措的神色,很小的一道缩影。 足足惊醒动魄了十几秒钟,他才逐渐从浑身紧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身处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第一次将广袤无垠的天空全部纳入眼底。 天穹如同圆盖,将大地笼罩在它的怀抱之中,难怪会有“天圆地方”的错觉。悬在半空中往下看,鳞次栉比的房屋拥簇着最中间的大型湖泊,碧蓝湖上杂糅一捧又一捧的碎金。 暖春的晚霞,是倒悬的橘色海洋,金橙色的落日镶嵌在地平线正中央。 黎星川没那么紧张了,全身心投入到这场飞行中来。 小时候看动画片,总幻想自己也能装上竹蜻蜓满世界飞,他没能遇到哆啦A梦,但他有季望澄,于是童年的梦想在这寻常的一天猝不及防地实现。 还没产生圆梦的满足感,他们已经跨越大半个城区,稳稳降落到季望澄旧家的阳台。 黎星川双腿发软,心脏狂跳,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胸骨。 他还没从飞行后遗症中恢复过来,两人又一次开吵。 季望澄说:“每个月都有人打扫。” ‘季望澄’:“但是床很小,闪闪跟我睡。” 季望澄:“滚出去。” 黎星川:“你们给我闭嘴。” ……不错,及时熄火。 黎星川拉开阳台门,他们二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 十年过去了,这栋在当时看来华美无比的别墅装修,目前已稍显过时,欧式的大公主床和绒皮沙发沾染着时代气息,早年暴发户钟爱这样浮夸的摆设,不过由于确实砸了钱,家具和摆件的质感还不错,质量过硬,并没有发黄氧化的迹象。 也许再过几十年,这“过时”的装修又会成为新的流行,那就是未来的事了。 黎星川在客厅绕了一圈,又站到季望澄从前的房间门口。 那时候词汇量匮乏,也没什么见识,向同桌描述季望澄的家,磕磕绊绊半天吐出一个“像城堡”。这座“城堡”,似乎也没有记忆里那么大。 黎星川重新走回到二楼的阳台边,原先只比扶手高了一个头,现在扶手直到他的腰际。 黄昏渐渐熄灭,蛋黄一般的日落逐渐被地平线吃掉。 他靠着栏杆,突兀开口:“其实我小时候也挺自卑的,我家一整间屋子,和你家客厅差不多大。” 季望澄微微凝眉。 在他看来,钱只是换取物资和废物的碎纸,对于钱的多少没有具体概念,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渴望。黎星川之前不从不谈这个,因此,季望澄难以理解这种贫富差距带来的落差感。 不过,他知道解决方法:“我的钱全部都给你。” 另一个‘季望澄’这次没打岔,认同地点头。 黎星川猜到他会这么说,果断拒绝:“我才不要。” “要的。”‘季望澄’的理解显然更深刻一些,“闪闪,你不高兴,是因为我的钱比你多,只要我的更少,你就不会……” 黎星川:“你可拉倒吧,我说的是‘以前’,认真听行不行?” ‘季望澄’干巴巴地说:“哦。” 黎星川接着说:“我小学初中的时候成绩都很差,总分比你差两三百分的那种水平。” “我也会想……”他顿了顿,低头笑了下,笑尚且稚嫩的自己,“你会不会嫌我笨,然后就不跟我玩了。” 季望澄惊得瞪大眼睛:“怎么会!” ‘季望澄’斩钉截铁:“不可能!” 他们难得这么激动,仿佛黎星川说的话十分荒谬气人,以至于将他们惹得炸毛。 黎星川打断他们的辩驳,继续一条条数自己的缺点:“我没那么聪明,学习成绩不好,到现在都写不好一篇高分议论文,没耐心,不自律,喜欢熬夜根本戒不掉,家里条件也很普通,长相还算可以,所以小学时老师总叫我‘绣花枕头一草包’,意思是长得漂亮但不学无术——” 季望澄唇线绷直,眉心紧锁,显然是对他说的话很生气。 “闪闪。”他的嗓音哑沉,酝酿着风雷一般的怒意,“你不能这样说自己。” 黎星川耸肩,无所谓地摊手,直直盯着两人:“你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和我分手吗?” 他们再度飞快地答道:“不可能。” 两人说完,同时做了一次深呼吸,像是在压制怒火,表情冷峻,眼神凌厉。 季望澄:“谁说的?” ‘季望澄’:“我从来没这么想。” 显然,他们是认定有某个人对黎星川说了坏话,使他自暴自弃。 黎星川慢慢摇头:“不,这些就是我的缺点,一直存在,现在比以前好点。” 他继续自揭短处,像是用一把手术刀将自己剖开,血淋淋的掉一地,“我努力学习是想和你上一个学校,我怕我们差的太远,你以后都不和我玩了——” “不。”两人咬牙切齿,异口同声。 此时,气氛变得有些焦灼。 因为这番突如其来的剖白,季望澄相当生气,但不能对着黎星川发泄,只好在焦躁不安地站在原地,做一些缓解怒意的微动作,比如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指关节抵着下颌——他们连这这样细小的动作习惯都一模一样。 两人一左一右地守在他身边,动作是镜像的。这种程度的相似,也就只有季望澄自己会觉得“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 黎星川忽然笑了下,后退几步。 他捋起袖子,把贴在手背上的黑影抓起来,放到阳台上,置于两个季望澄之间。 黑影缩成一个警惕的猫团,小声喵喵。 【?!】 【闪闪?】 “听着。”黎星川对着他们仨清了清嗓子,“哪怕我是一个怪物,我一事无成,我是个三流货色,别人都说我配不上你,你也喜欢我吗?” 季望澄和‘季望澄’很快地点头。 黑影分出一小根触手,疯狂上下摆动,也跟着表示同意。 “好。”黎星川说,“那我宣布,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我不需要你是‘天灾’,不需要你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你做个普通人就很好。我从前没有、以后不会因为‘没能保护我’之类的理由怪你。” “所以,你也不要怪自己了。” 季望澄稍显愕然,睫毛颤了颤,接着垂下眼睑。 “我……”他低声说,“但是……” 黎星川:“你是觉得,你必须要变得更厉害,才能得到我的喜欢吗?我会偏爱最‘强大’的那一个?” 这一击,正中红心。 季望澄骤然失声,伪装出来的平静,在黎星川的注视中荡然无存。 半晌,他承认了。 坦诚的瞬间,另一个‘季望澄’像是被击碎一般,化作漆黑的流沙,慢慢淌回他脚下的影子中。他终于承认,也终于直面,他把审判的权力再次移交给对方。 “……嗯。”他说。 黎星川看着他莫名忐忑的模样,突然笑了,笑他,也笑自己。 这样庸人自扰的情绪,他难道就没有过吗?他难道就没有为了“配不配”之类的苦恼念头辗转反侧吗? 他们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傻瓜。 “没有这回事。”黎星川很轻地叹息,“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又不是‘天灾’。” 那一天,幼年的季望澄撑一把伞站在门边,身体不是很好,面色苍白,隔着雨幕遥遥望着他,神情如警戒的猫科动物。 后来发生很多事,他处心积虑地瞒住自己的身份,千方百计地靠近黎星川,小心翼翼地试探,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那样东西—— 从一开始就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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