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主果然上道。”对面的人轻声道:“我的条件很简单,第一,放了他,第二,我知道宋家有门秘法叫做‘借命’。” “你们找来这么多修士,也是为了替老爷子续命吧?” 宋临风沉吟道:“恕我直言,此事无可奉告,但只是修补身体,宋家可以做到。” “好,那我就对宋家的诚意拭目以待了。” 白衣的人颔首,起身道:“三日后正午,七里亭相见。” 七里亭位于南越最北边,选这个地方,摆明了不信任宋临风。 宋临风眯了眯眼,可花簪的主人驱使着她一探究竟,二人目光对峙半晌,最终仍然答应下来:“成交。” 待此人无声无息消失在房中,她静静打量了花簪一会儿,击掌将侍女换进来,冷冷道:“去,取一寸‘千金引’。” ……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一切安静如将死前的沉寂。 林长辞知晓这是最后的弥留之际,过了这里,便是彼岸。 能不知晓么?魂飞魄散时,他已经历过一次了。 可他等了良久,也没有彼岸引路,眼前反倒浮现出一面镜子。 当真阴魂不散。 他淡淡地凝视着玉镜台中的自己,镜中明亮,他身后一片绯艳红霞,是南越的夕阳,红得宛如火焰,火苗舔舐着衣角,很快将镜中的他吞噬殆尽。 仿佛是镜中的火给了他温暖的错觉,林长辞冰凉的手指也感觉到暖意,四肢百骸里冻结的鲜血再度流淌起来。 他胸口一闷,好像有股气冲破了穴道,令他忽的一颤,偏头吐出一口乌血。 寒冷的夜风吸入肺腑,呛得他一边咳,一边在疼痛中模模糊糊恢复了意识。 原来他还没有死? 林长辞咳了半晌,咳得嗓子都要裂开似的难受,怎么也缓不过来,偏偏这时有人俯身下来,给他嘴里灌了口温热的东西。 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那人堵住嘴唇,撬开齿关,一口一口地往里灌。 有些苦涩,划过舌尖时还带点辛辣,像是药汁。 “唔……咳咳。” 他被呛得咳嗽几声,下意识抗拒着,那人松开了他,但不到一息,又灌来更多的药汁。舌头随着药汁一起伸了进来,似乎在查探他到底有没有咽下去。 林长辞被舌尖探得喘不过气,猛地一推身上人,睁开了眼睛,绷着声音道:“谁?” 他声音哑得没法听,好似叹气般低沉。 待他喘够了气,身上的人又开始给他喂药,这次是勺子盛着药汁,一口一口吹凉了送进来,喂得极有耐心。 林长辞喝了几口,总算恢复了少许气力,待他看清面前的人时,彻彻底底愣住了。 他颤声道:“……你还活着?”
第61章 出逃 温淮弓着身半跪在榻前,手里端着碗,药汁已经见底了。 见床上的人睁眼,他把碗搁在一旁的木凳上,伸手将人搀起:“师尊。” “咳咳。” 林长辞蹙眉,按着心口咳了半晌,把喉咙里的血咳了出来,嘴里苦涩腥咸,分不清药味还是血味。 温淮忙帮他抚了抚后背顺气,倒了一杯灵水抵在唇边。 林长辞喝了一口,漱去血沫,灵水过处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一把拉住温淮,声音喑哑:“你逃得出失魂林,尽管往外面逃就是,怎么还往宋家自投罗网?” 上颚、喉咙和肺腑无一处不疼,林长辞艰难地喘着气,单是这么一句,也被他分作了好几次才说完。 温淮喉结上下滚了滚,一把将他搂入怀里,固执道:“一想到师尊在她手里,我怎么等得了。师尊想骂便骂吧,不管如何,我是一定要带你走的。” 林长辞被他紧紧搂着,险些喘不过气。 面前人的衣裳沾了不少灰尘,他抬眼再一打量,温淮那张俊脸上划了许多道细碎的伤痕,形容狼狈,脸色发白。一看便知从离开失魂林不久,还没好好休养就潜进来找他了。 温淮的气息温热平稳,尽管有些虚弱,却是个真真实实杵在面前的活人。 凤眸对上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本已到唇边的斥责不知为何又消失了,林长辞放下手,缓缓叹了口气:“罢了,没事就好。” 他声音一低,如同哽咽,加上泛红的眼眶,显得格外脆弱。 温淮多看了两眼,眼睛落在嘴唇上,趁林长辞没注意,飞快亲了一口。 猝不及防被他得了便宜,林长辞横眉,深吸了一口气,恼道:“方才没追究,你便得寸进尺起来了?” 他其实不想生气,也没有心力生气,脑子晕晕沉沉的。 温淮好歹带着伤潜入,不知伤得多重,可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哪有和师父说着话便偷亲的徒弟? 温淮听出他语气并不算重,但也不敢将人刺激狠了。 舔了舔嘴唇,他有几分意犹未尽,嘴上乖乖道:“弟子知错,回山任凭师尊处置。” 林长辞道:“还不知何时能回山,你当这句话是免死金牌?” 温淮握了握林长辞的手,起身道:“师尊稍待,待处理掉门外的笑靥奴,我们便离开。” 说罢,他的身形便立刻消失在了屋内。 林长辞拧着眉毛,不管怎么说,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松了下来,察觉了一些方才没注意到的细节。 这间屋子不是他与宋临风交手那间,也并非一开始居住的通幽苑,屋内装潢更为奢华雅致,大约是怕他寻短见,收起了花瓶镜奁,封了他的经脉,还点了安神香。 温淮少有用香的习惯,这是宋家给他点的香。 但林长辞仔细一闻,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安神香。 幽香淡淡,初闻之时十分寻常,然而细细一嗅,寻常的香味散开后,掺杂着金桂粉、琬琰、奇南等近百种名贵花草与药材的香气交叠出现。它们融合得极妙,既不出挑,也不寡淡,连绵而温和地抒发在这间古雅的厢房里,安神静气,润物无声。 林长辞不能用灵力,却也能感觉经脉上的一道道裂痕正在缓慢修复。一道香引竟有如此功效,定是宋家珍藏的秘宝。 他回身看了看,林容澄在榻上睡得安详,可始终唤不醒,叫人担忧。 温淮出去了近一刻钟,连丝毫动静也没有发出,林长辞逐渐觉得有些不对。 他忍着疼起身,正要开门,忽闻侍女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这些人的脚步声很好认,轻飘迅速,总是几人同行,听起来宛如雨滴连缀。 他重新坐回榻上,静静等待片刻,果然有侍女轻轻叩门。 “贵客醒否?” 林长辞没有回答,她们又问了一声,随后兀自推开门,低头整齐列在门口。 另一个脚步声响起,林长辞抬眼一看,竟是宋临风去而复返。 她整理过鬓发与衣衫,乌纱斜披着,神情淡漠,见林长辞已醒了,声音放轻了些:“林长老用了药,看起来脸色好了不少。” “毒药?” 林长辞冷冷反问。 宋临风挑眉,掀唇哂道:“那可是千金引,宋家不传之秘。” 从祖上起,宋家便流传着这张名为“千金引”的药方。千金引一半服用,一半燃香,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能从阎王手中抢回人。 唯一的缺陷便是制药所需药材太过苛刻,有些天材地宝千年一出世,即便得到,依照药方也要剔除九成,剩下可用不足一成,称为“千金引”毫不过分。 林长辞没听说过此名,他知道世家大族的底蕴身后,一张药方不算什么,没有追问,静静等着宋临风的下一句。 宋临风并未跨过门槛,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看着他沉默半晌,突兀问道:“你进过归海宫,对么?” 她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眼神,林长辞只觉她不是很开心。 他一面缄默,一面分神去寻温淮的气息。 宋临风没有注意他的分心,继续道:“你最后一次到那里时,有见到一两个……年龄不大的魔修么?” 她问得很委婉,林长辞不明所以,心中开始思忖。 宋临风花了这样大的力气救活他,当然不可能只为了问这个问题,她想知道归海宫中的什么秘密么? “未曾。”他淡淡道:“巫真的姬妾皆已殉葬。” 巫真性情残暴,阴晴不定,又有众多姬妾,纵使皮囊极佳。可世间好的皮囊不在少数,看不出宋临风对他念念不忘的理由。 “是么。” 宋临风轻声说。 她垂眸,似乎在默默想着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林长辞没有寻到温淮的气息,怕他暴露,不愿宋临风在此久待,道:“宋家主若是没有别的事,还是请回罢,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宋临风瞥了他一眼,道:“在我家下逐客令?你胆子挺大。” 但她说着,却真的转过身摆了摆手,侍女们齐齐跟在她背后,与她一起离开了屋子。 房门被侍女合上,宋临风的最后一句话被夜风送了进来:“若是想寻死,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让你轻易送死的。” 环佩泠泠地碰撞,伴随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很快听不见了。 等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神识里,林长辞紧绷的背脊才缓缓松懈下来,眼前一阵晕眩。 他按了按额角,习惯性往身后一看,动作猛地定住。 林容澄竟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他立即起身,却没站稳,一下跌入一个怀抱中。 温淮不知何时又潜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摇摇头,用唇语道:“师尊莫急,师弟在梨花雨中。” 他说着,迅速将林长辞外袍脱下,没等林长辞呵斥,又给他套上了自己的外袍。 温淮把脱下来的袍子贴了符箓,袍子如吹气般鼓了起来,放在床上用锦被一盖,如同林长辞正在那里睡觉。 做完这些,他将人一把背了起来,在外面披上宽大的披风。 披风把林长辞的脸仔仔细细遮了个完全,只露出一双眼睛,二人合在一起,乍看如一个身形奇怪、上半身宽大的人。 林长辞见他竟是想独闯,皱眉道:“你伤得不轻,别带我了,去寻你师叔,他有办法。” 温淮道:“师尊听我的便是,何必只信小师叔不信我。” 他就这样背着林长辞出了门,门边守着的两尊玉面佛皆贴了符箓,寄居在里面的笑靥奴被他暂时封住五感,纵使察觉什么,也一时无法挣脱。 这里离宋临风居住的主院不远,一路上侍女来来往往,本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们却出乎意料地多。 林长辞伏在温淮的背上,二人贴着墙边阴影,几乎不发出动静,在温淮刻意隐匿的气息下,仿佛花墙自然而生的阴影。 这样静的夜里,纵使隔了一段距离,林长辞也能勉强听清侍女们之间的轻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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