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睡觉十分警觉的人今日终于得了一个好梦,睡得比昔日沉了许多。 他睡颜安安静静,林长辞多看了一眼,吹熄蜡烛,也阖上了眸子。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洒扫的侍从还没出现,鸟儿便已在枝头啼叫了。 林长辞思绪模模糊糊,困倦异常,感觉身后的人动了动。 温淮抱着他的手已经松了,剑柄似的东西顶住后腰,随着他轻微的动作,下意识蹭了蹭。 林长辞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意识到那是什么后,脑海陡然清醒,脸色难看得要命。 他正要起身把人踹下去,温淮在这一蹭之下也醒了过来,比他更快地翻身坐起。 他似乎没发现枕边人已经醒了,一通细微的动静后,悄悄去看林长辞的脸,目光有如实质。 这样的情况下,林长辞反而不好贸然起床,压下心中恼怒,闭着眼装睡。 确定他还没醒过来,温淮松了口气,不知在想什么,没发出一点声音,过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林长辞僵了僵,指尖难以察觉地绷紧,温淮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只是出神地看着他,凝视了半晌后,轻手轻脚绕过外侧的人爬下床,没一会儿,屋外响起水流哗啦声。 林长辞睁开眼睛,翻身平躺过来,身侧的锦被里温暖犹在,充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默默地听着水声,南越入秋比中土更快,这几日下过雨,泉水应当十分寒凉。 温淮的性格真是难以捉摸,先前还蛮不讲理,这时却又忽然知道廉耻了似的,悄悄自己下了床,没有不知羞耻地闹他起来。 温热的目光仿佛还停留在脸上,温淮好像很习惯这样悄默无声地看着他。 从前世到重生,这个人这样看了他多久? 林长辞不自觉地往门外看了一眼,水声停了,很快开门声响起,他顺势翻了个身,装作才睡醒的样子坐起来。 “师尊。” 温淮一身的水气,头发沾湿几缕,不住往下滴着水。 林长辞假作不知晨间那段尴尬的事,只按平常性子,责备了他一声:“伤口涂了药岂能这么快沾水?” 温淮不愿让他晓得方才的事,含糊道:“师尊莫担心,我岂是如此粗心之人。” 他把木施上的外袍取下,穿戴整齐,重新在腰间佩好了剑,又是一幅端端正正的模样。 温淮穿好后,一面帮他系上外袍,一面道:“今日应当会重开失魂林,师尊待会儿小心些,不要离开我身边。” “你们昨夜到底做了什么?”林长辞问。 温淮想了想,悠悠道:“说来话长。” 自打注意到有几个修士莫名失踪后,他找闲暇的空子悄悄探查了这几人的去处。宋家看守严密,不让来聘镇墓人的修士出去,他没找到那些人去向,就悄悄在剩下独居的修士身上做了记号。 昨夜他和白西棠在此事上一拍即合,他负责追查这些修士去向,发现三四个记号正好动了。 独居修士们被统一带到了离宋家十余里外的一个山丘。 山丘下有一条密道,从密道外刻着的地图来看,一头连着祠堂,一头连着宋家陵园。 此处山川灵脉流动十分奇怪,阴气流而阳气阻,修士本就如失了魂一般痴傻,到了此处,气息迅速衰弱下去,随后一个接一个地被家丁带进密道,记号彻底消失。 白西棠留在宋家牵制其他人,温淮大着胆子独自潜入密道,混入修士间,跟着家丁走上通往陵园的路。 他们才走了一半,家丁提着的灯突然熄灭。 家丁立刻意识到修士中有诈,几人黑灯瞎火里战斗片刻,温淮原本游刃有余,却听到某个方位传来一声啸响。 那里本躺着一名被他杀死的家丁,这人不知怎的又活了过来,气息比先前更强。 温淮一时大意,这才受了伤,他并没有多纠缠,很快寻机会脱身回了宋家。 林长辞听得拧眉,魂魄、失魂林、镇墓人……这些的共同点都与神魂相关。 人手折损,或许还被撞破了一桩大秘密,难怪宋家这两日要重开失魂林止损。 “你是说……”他抬眼看向温淮,终于明白了宋家的不和谐之处:“他们以修士的魂为引,用神魂献祭失魂林?” 世间邪法不胜枚举,有此类法术也不足为奇,多是用来积攒气运,以求飞升。 一般世家自觉名门正道,有道心约束,不会做这样的事,没想到宋家竟如此阴毒。 温淮猜的没错,早膳后没多久,一列淡桃色衣裳的侍女再度提灯翩然而来,伫立在小园门口,为首的侍女盈盈一拜,柔声道:“二位贵客,家主有请。”
第58章 渐显 林长辞和温淮对视一眼,心里已有了个大概,嘴上仍问道:“所为何事?” 侍女恭谨道:“家主托奴转告二位贵客,失魂林重开,恭请贵客重新竞逐镇墓人。” 园门口的侍女们齐齐行礼道:“恭请贵客重新竞逐镇墓人。” 宋临风发话,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林长辞也想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二人同她去了主院,里面早已有不少修士在此等候,皆是那日所见过的面孔,不过有些人已不在期间了。 白西棠立于这些人之中,卓乎不群,他生得清隽,又有世家公子风采,引得修士们频频打量。 他并不在意这些人或揣测或惊艳的眼神,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是修士们目光的中心。 林长辞见他身边跟着林容澄,顿时眉毛一皱,目光露出问询。 白西棠无奈地笑了一下,给他传音道:“师兄勿怪,容澄非说梦见一些不祥之事,一定得跟来。” 林容澄一大早便跑来了宋家,被侍女引到他住的院子外,便是不想带他,此时也不得不带。 单他一人在此,林长辞有些担心另外二人的安全,问:“婉菁和寻仙呢?” 白西棠道:“我已给他们传信,命他们去找鹤,师兄放心。” 他们传音间,侍女翩然来去,搬来许多交椅,给每人设了一个座位。林长辞的座位是主位之下第一人,不免引起其他修士惊诧和揣测。 “贵客,请用茶。” 侍女给他斟上茶水,幽幽香气溢出,和林长辞先前闻到的花香一样,他心里提高警惕,道谢之后便把茶盏放在一旁。 他注意到侍女仅称呼他、温淮和白西棠为贵客,唤其他修士为“大人”或“前辈”,明里暗里向修士们展示着这几人身份的不同。 想立他做靶子? 林长辞心中思量百转千回,香快燃至尽头时,宋临风终于斜披黑纱,在侍女的簇拥中施施然进了前院。 “各位道友久等了。” 她在主位端正坐下,笑意清浅,目光却如刀锋一一扫过众人。 修士们皆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无他,见过宋临风那日在失魂林中翻手云覆手雨的可怕修为,没人敢升起任何不敬的心思。 在他们之中,林容澄肩膀也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不是害怕,而是惊骇。 ——就是她。 此人正是他梦中所见的黑衣女子。 她拿着刀,日日跟随在林长辞身后如鬼魂飘荡,直至昨晚的梦境。 黑暗里,女子终于举起了那柄瘦长锋利的刀,带着恣意的笑容,从背后一点一点将林长辞分解殆尽。 梦里全是血红色,熟悉的白衣也染浸泡在血水里,血水淌过林容澄的脚下。 他只能如石头般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师父倒在血泊中,面目模糊,那双抚摸过他头发的手也被血水淹没。 他又惧又悲,但在这模糊的血肉里,居然缓缓站起了一个人。 这人比林长辞高大,气息也更为危险,血肉组成了他的全部,没有头发,没有五官,可铺天盖地的魔气搅碎了滞留的灵力,林长辞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这场梦太过漫长,长到他醒来时,身上已被冷汗湿透。 林容澄却顾不得这么多,换了身衣服,立刻直奔宋家而来。 似乎察觉到林容澄的不同寻常,宋临风眸子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下,道:“失魂林已经恢复正常,正在等候新的镇墓人。知晓各位道友皆是为奇南香而来,我便不多废话,愿意继续角逐奇南香者,请随家丁引路前往失魂林。” 她的直爽倒是出人意料,修士们窃窃私语片刻,有人站出来道:“多谢家主体谅,我等甘愿赴命。” 宋临风拍了拍手,笑道:“道友果真勇毅,临风佩服,奇南香已备好,静候道友们归来。” 紫衣家丁们再次给修士们分发了银蛇手镯,在前方引路,带领修士们来到第一日待过的偏院。 林容澄也跟了上来,和温淮在林长辞身边一左一右,隐隐形成护卫之势。 管事新换了一位,意味不明地多看了几人一眼,没有出声制止。 温淮隔着袍子拉了拉林长辞的手,用口型对他道:“密道。” 林长辞用神识去探,发现此处并非不是那日的院落,而是障眼法。家丁们看似原路前进,实际越走越偏,引着他们出了宋家。 离主院越远,阴气越是浓重,行到离宋家三四里的地步时,修为最低的修士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们这是去何处?”他疑惑问道:“管事是否搞错了?这不像是去往失魂林的路。” 没有家丁回答,他们平静地继续着引路的任务,管事笑而不答。 这下,修士们纷纷察觉不对,停下脚步,质疑道:“是不是你带错了路?” “我看这里和那日的路十分相似,莫不是迷路了罢?这么大的府邸,有几处路相同也是正常。” “我看是这人偷奸耍滑,不想我们拿到奇南香。” 听到他们的质疑,管事回身笑道:“请各位前辈毋疑,众所周知,失魂林是一方世家陵墓命脉所在,并非一时半会儿便能恢复过来的。家主也是为各位考虑,不愿各位等候太久,特地开辟了一条近路。” “近路?” 一直没说话的温淮忽然走了出来,掂了掂佩剑道:“怕是通往黄泉的近路吧。” 管事没想到他会出来找茬,眯着眼问:“这位贵客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 温淮拔剑往周围一挥,剑气涌出,金色的灵气锋锐无双,刹那破开障眼法,显露出周围的地形来。 一行人并不在四水归堂的天井旁,此处处于山丘合围之下,树林投下一片浓重的阴翳,阴气森森,冷得像是坟地。 最开始质问的修士打了个寒战,声音惊恐:“这是何处?你们究竟要把我们带到何处去?” 既然目的已经暴露,管事也无意与他们多做纠缠,家主那里没有失手一说,他若是办事不力,只会立刻步上一位管事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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