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必受父亲所托为我的命数负责,就算下到阿鼻地狱,我也毫无怨言。” 父亲恶事做得太多,要是他在最深的地狱中孑然一身,宁康愿意随他而去。 “行,你心意已决,我就不劝了。” 问泽遗淡笑:“穹窿已逝,你便带着他的愿景努力活下去。” “我依旧会履行承诺护佑你,只是我或许保护不了你太久。” 宁康的寿命有百年,可十年之后,他要么死在规则的重压下,要么已经离开书中的世界,回到曾经的生活里。 若是他成功了,真的要回去吗? 问泽遗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在书外的世界举目无亲,是有三两好友,但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生活。 他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师,却与他人缘分浅薄,未在谁的生活中不可或缺,而他自己的生活也乏善可陈。 真的非回去不可吗? 眼下还没到想这些的时候,毕竟他还有相当大的概率,会死在这个偏爱沈摧玉的世界里。 因为他是不被偏爱的炮灰 但不幸中的万幸,他的宗门、他的师兄仍然偏爱于他。 问泽遗摸出个灵石坠子递给宁康。 石坠莹白镌刻着振翅银雀,也是问泽遗长老腰牌上的图案。 “若是哪日遇到危险,石坠碎裂,我便会来护佑你。” “多谢道长。” 宁康弄不清问泽遗在仙门的地位具体有多高,但能猜出来他是个极厉害的修士。 兰山远远远看着两人,看着问泽遗手中的石坠。 他眸光幽深。 将宁康送到巷口,问泽遗取了几件防身的低阶灵宝给他,随后同他道别:“路上顺遂。” 魔尊的法器被莳叶谷收走,但正道药修干不来强取豪夺之事,所以他们也折了笔堪称天价的灵石给宁康。 眼下宁康只需要低调行事,魔族和仙门都不会把他当成眼中钉看,他这辈子都手头宽裕。 宁康红着眼眶,朝问泽遗一拜:“多谢道长。” 父亲希望他好好活,往后的路,他会拼了命地往下走。 青年的背影被夕阳拖长,又随着渐渐远去,见不到踪迹。 等到宁康消失,问泽遗回到兰山远身边。 “真是情深义重。” 他感慨:“这世道对没修为的人素来苛刻,他这般勇气难能可贵。” “你为何觉得,自己往后会庇佑不了他?” 兰山远攥紧袖中的手,面上却云淡风轻。 “因为天道对有修为的人,其实也未必宽容。” 问泽遗微愣,随后笑道:“一百年说长不长,可其中发生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在兰山远和其他修士眼里,他或许是天赋异禀的剑修。 可他和这个世界的多数人,在狗血小说中都成了几行不被需要的字。 “兴许我百年内飞升了,又或许有一日,我受重伤牵扯到之前的旧疾,真就醒不过来了。” 他说得轻飘飘,仿佛是在说个全然陌生的人。 放眼整个九州,很少有寿命到尽头陨落而死的剑修,多数剑修不是幸运地飞升,就是在和对手缠斗时受伤身亡。 以武犯禁、执剑胜天,终归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穹窿的遗愿也是八成剑修的遗愿,比起魔族,他更希望其他剑修能理解他————他们宁愿死在剑下,也不愿憋屈地躺在榻上闭眼。 “不会有那日。” 问泽遗微微睁大眼,侧目看向兰山远。 一枚墨色的玉坠躺在兰山远手心,玉龙蜿蜒于吊坠之中。 “这......” 显而易见,这是兰山远给他的护符。 但是玉符比石符贵重得多,灵石坠子问泽遗一天可以弄出几十条,但玉坠怕是兰山远自己都没几条。 甚至可能只有这一条。 “师兄突然给我护身符作甚?” 他不敢往下细想,脸没来由地发热。 他给宁康护身符是履行同穹窿的承诺,兰山远给他护身符,却没头没尾。 他不是没有根骨的宁康,也不需要其他人庇护。 “四师弟,持明宗与我永远在你身后。”兰山远语调温和,又不容置疑,“切勿说丧气话。” 原来是觉得他说自己会死于受重伤不妥,想给他底气鼓励他。 问泽遗释然。 的确,方才那席话对于把天地都不放在眼中的剑修来说,未免有些过于丧气。 “我是持明宗的副宗主,有医术高明的三师姐在,大师兄也不会放弃我。” “方才是我不好。” 他认真检讨,小心接过吊坠。 玉坠上还有兰山远的余温,挂绳在风中摇晃,像是连接他和这个算不上熟悉的世界间的红线。 问泽遗没有把玉坠放在纳戒,而是鬼使神差地将其藏在袖中。 师兄给的玉坠,总归和其他灵宝不一样。 “时候也不早了,师兄,我们走吧。” 即将倾颓的红日斜阳落在他眼中,像落入深不见底又澄澈的镜泊内。 “好。” 兰山远面色缓和了许多,跟上问泽遗的脚步。 一到人群聚集的场所,两人便易容成寻常百姓模样。问泽遗本想像前些天一样带着兰山远回客栈,可走着走着,他的步子稍慢了下来,表情也变得古怪。 之前和兰山远的元神住一块,他只要了一间屋。 元神只是一团有些可爱的光球,和兰山远一样安静不好动,总是会落在床头柜或者书桌上的砚台边。 现在的兰山远是个没比他矮多少的大活人,总不能和他挤只能容下一人的床榻。 想到身后的兰山远对即将面临的情况浑然不知,问泽遗再次加快脚步。 左右也不是大事,那间客栈处在闹市住客向来不少,但总归不会全部厢房住满。 到时候给师兄要间最贵的厢房。 客栈内。 “客官,今日没有空着的厢房了。” 掌柜歉疚地查看着账册,抬起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问泽遗:...... 兰山远还在后头,他脸上笑容未变:“我记得前些天还空了好些厢房。” “今日怎会不剩了?” 掌柜赔笑:“客官有所不知,马上要过云水节了,所以住客会变得多些。” 云水节是个很小的节日,比不上西寰的燃月节,但南垣当地人也会庆祝一日。 “这不今个突然来了好些客人,怕就是来过节的。” 问泽遗顺着掌柜瞄的方向看去,险些没控制好面部表情。 这群正热络地谈天说地的住客,瞧着非常地眼熟。 哪怕这群年轻姑娘们女扮男装过,内在骨相却没更改,仔细看便能辨认出是莳叶谷的药修们。 离问泽遗最近的女修感觉到有人投来目光,看到是问泽遗,惊讶地微微张嘴。 在看到他身边的兰山远,女修的嘴张得更大了,旋即露出了然模样。 随即,她连忙顾及礼数,和问泽遗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 “问副......问公子。” “原来几位是熟人。” 掌柜了然:“那各位商量下,兴许可以搭伙住?” 掌柜嗓门大,引得其他药修们也看了过来。 对上他们好奇探究的目光,问泽遗一言难尽。 这都是什么运气,这才分开没几个时辰,居然又能再碰到他们。 “我们这怕是不方便。” 洛芷参扮成的半大小子乐得看热闹,躲在铸月身后忍笑:“是吧,问公子?” “的确。”问泽遗扬声客气回应。 他们没有和女修们抢一间屋的道理,莳叶谷男修少,与其和不熟的男修士拼着住,倒还不如他们二人睡一间屋。 掌柜不明所以:“那,那您二位还是住原先那间单人厢房?” 说厢房就是,还非得把两人住单人间说出来。 有莳叶谷的药修看着,他现在是走也走不得了。 嘴碎掌柜把水搅和得更浑,问泽遗硬着头皮看向兰山远,压低声:“兰兄,今晚恐怕得我们二人住一间厢房,你可愿意?” 客栈熙熙攘攘,多数药修没听清他说的话,但修为最高的铸月听得一清二楚。 洛芷参凑到铸月跟前,眨巴着大眼睛:“他们在说什么?” 铸月失笑,轻抚师妹的肩:“莫要妄议他人。” “好。”洛芷参转了转眼珠,笑出小梨涡来,萌生出坏心思。 师姐不说,她可就要瞎猜问副宗主和兰宗主咬耳朵,是在说什么亲热话喽。 面对问泽遗的提议,兰山远自然不会拒绝。 他颔首表示同意,并且贴心地给他传音入密。 “我愿意的,只要有地方打坐即可。” 高阶修士一年不睡觉都行,所以屋里是一张床还是两张床,不会影响他们过夜。 还好师兄深明大义。 问泽遗想着,却没看到兰山远眼中一闪而过,颇为耐人寻味的情绪。 解决掉住店的麻烦,他们还不能丢了持明宗的礼数。既然又偶遇莳叶谷的修士,自然得上去打招呼。 铸月轻声劝着身后的小辈们举止规矩些,拱手无奈道:“他们在山里待得太久,难得出趟山门,所以闹着要在南垣过节。” “我便寻了处客栈,打算暂住几日,没承想缘分竟如此巧妙。” 若是因为私事逗留南垣,莳叶谷的确难以借宿在其他宗门,而南垣城的大客栈就几家,恰好挑到同一家倒也不算离奇。 “兰宗主,问副宗主。” 她身后的小辈们眼中闪着好奇,但举止皆讨喜礼貌,轮流和二人问好。 “副宗主,您和宗主的关系可真好。”洛芷参笑嘻嘻的,“比我见过许多师兄弟都好。” 她语调天真可爱,可内里却是个一千多岁的人精。这话说得俏皮不显僭越,却是好多药修们想说但不敢说的话。 问泽遗本来和掌柜要了杯祛寒的姜茶在喝,被她的话呛得一咳嗽,恰好阵穿堂风吹过来。 “咳咳咳......这是自然。” 他轻咳了几声,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事。 可原本他身体就不好,一咳嗽就止不住,只能接着闷声喝水把咳意往下压。 铸月扫了眼话多的洛芷参,眼含警告,吓得后者缩回人群。 “她谷里待久了,有些没规矩。” 她摇了摇头,歉疚地看向问泽遗:“是否需要我为副宗主诊脉?” “不用,我多喝些水就好了。”问泽遗连忙拒接。 他现在经脉还不稳,要是让铸月摸出魔性,麻烦就大了。 他说完,捂着嘴又咳了几声,眼尾都被咳得发红。 一只手搭在他背后顺着气,问泽遗浑身一激灵。 兰山远无奈地轻叹:“早些去歇下,咳喘还站着受风,很容易染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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