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语调稀松平常,一看便是关心问泽遗关心习惯了。 药修们叽叽咕咕地低语,到底是铸月在前头站着,年轻些的修士们才没敢太放肆。 被他一拍,问泽遗受到刺激反倒咳得更厉害了,几乎要咳出生理性的眼泪来。 师兄真是不知道他这行为有多容易引起误会。 不过想着兰山远素来和其他人若即若离的,愿意同他肢体接触,也算是把他当成关系亲近的师弟。 问泽遗心中宽慰。 最后,还是铸月给他解了围。 “兰公子说得对,二位还是先去休息为好。” 她吩咐了身后的修士几句,随后朝着问泽遗拱手:“我教徒儿去熬治咳喘的药,过一个时辰给问公子送过去。” 趁着寻常凡人还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问泽遗现在只想赶紧回屋躺着。 “有劳您了。” 他朝着铸月抱拳,随后又咳得说不出话来。 兰山远帮他尽了礼数,拱手同药修们道别,扶着他缓步上了楼去。 “怎么咳得如此厉害?”他问问泽遗。 千言万语在心头,最后只汇成一句话。 “姜茶太辣了。” 问泽遗收敛了笑容,任由他扶着,闷声道。 师兄对他好,他总不能扫师兄的兴。 药修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清者自清。 看他这副委屈模样,兰山远失笑:“没事就好。” 没了冷风吹,问泽遗的咳嗽渐消,呼吸也变得匀称。 他侧目看着兰山远。 这本狗血文作者为了让主角受好欺负,给兰山远配的就是副亲善又纯良的清隽面容,长相几乎没有锋芒,显得他举手投足都十分正派。 与兰山远相比,他生得凤眼薄唇,本就是不亲人的模样,银发银眸又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不笑的时候,他真像个冷漠倨傲的反派。 哪怕修士们背地里称他长得再好看,真瞧见他,多数也是心中畏惧。 所以兰山远搀扶着他的画面,其实略微显得有些诡异。 还好这段路并不长,厢房的木门落下,两人的身影随之消失。 瞧见两人离开视线,莳叶谷的修士们才敢喘大气,兴奋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 “师姐。” 洛芷参给铸月传音,连传音都透露出兴奋来:“您说问副宗主只是咳喘,又不是伤着腿脚,兰宗主扶着他做甚?” 铸月笑而不语。
第27章 口口 进屋后,兰山远如他所说,寻了处地方阖目打坐,将床榻让给了问泽遗。 自知是半个病号,问泽遗便没和兰山远多推脱。 走动间膝盖处隐约发出针扎般地疼,他看了眼外头的天。 潮气变重,今晚终于要下雨了。 南疆一年有半年都在下雨,前些日子接连晴朗反倒不正常。 可下雨就得苦了他的四肢关节。 现在还没到睡下的时候,问泽遗不自在地坐在床沿边,靠着墙闭眼休息。 他看似是在假寐,实则正用灵识快速梳理脑海中的魔功。从海量的心法之中寻找到合适的心法,将其反推,借此寻找化解自身魔功的办法。 魔功多数阴损,哪怕只是稍加浏览,都能动摇修士的意志,更别提问泽遗这般高强度地反复查看。 靠在身侧的墙似是越来越冷,问泽遗银色睫毛微颤,手脚冰凉又不住地发抖。 原本潦草扎起的银发因为他的小动作散落,显得他愈发颓靡。 手背青筋脉络冒出黯淡青紫,旋即又迅速被他收回。 窗外传来闷雷的声音,问泽遗却因五感涣散充耳不闻。 他仅凭意志力强撑着继续。 柔软触感出现在问泽遗的肩上,将他和发冷发潮的墙面隔开。 五感回笼了三分,问泽遗茫然睁眼。 “师兄?”他喃喃低语。 一双修长的手正将丢在旁边的薄棉拾起,轻巧披在他身上。 兰山远的举止小心翼翼,用指节熨平被褥的褶皱,不像是对待几百岁的剑修,反倒像在对藏宝阁内易碎的珍贵灵宝。 见他睁眼,兰山远也没停下手头的动作,反而抬手愈发轻柔。 问泽遗正短暂处在头脑混沌的时期,只是愣愣看着他,任由兰山远把他包裹严实。 兰山远身上极淡的冷香钻进他的鼻腔,久久未曾散去。 “方才喊师弟,师弟一直没反应。” 兰山远收回手,这才淡然解释:“你怕是这些天操劳多度,今日才魇着了。” 剑修经常接触血腥场面,闭上眼就做噩梦再正常不过。在外人看来,他确实像是陷入了深沉的梦魇之中。 脑中混乱的心法梳理清晰,听到兰山远的话,问泽遗摇摇欲坠的神志瞬间清醒。 帕子递到他跟前,问泽遗擦着额角往后靠去,感觉到后背竟然全是冷汗。 好险。 他毫不怀疑刚才有一刻松懈,自己就会被困在魔族心法之中再也回不来。 “让大师兄担心了。” 明知道兰山远的态度只会是是公事公办,问泽遗还是没敢看兰山远的表情。 兰山远不置可否,将冒着热气的汤药端到他跟前:“铸月长老差人送的汤药,我已经试过毒。” “喝下后早些歇息,切勿劳累。” 问泽遗觉得才过去须臾,实际上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时辰。 试毒? 他察觉到了丝违和感。 原书里写兰山远许多次不小心喝了主角攻下的春药,那依照师兄的性格,理当不会怀疑莳叶谷会下药害他才对。 不过一宗之主有试毒的习惯也很正常,兴许是书中没提到罢了。 兰山远以为他还在犯迷糊,拿起汤勺来。 眼见着自己再装晕就要被当成三岁小孩来喂,问泽遗赶紧顺势接过勺子。 “我自己喝便好!” 碗里汤药还滚烫,他心不在焉搅和了几下,表明自己没虚弱到需要人服侍的地步。 汤药下肚,身体渐渐暖起来,身上祛寒的薄棉被反倒闷得他浑身发热。 可看兰山远担忧的表情,问泽遗明白自己取下棉被会惹师兄不高兴。 他这才发现自己被裹得很紧,被子上顺顺溜溜,连褶皱和叠角都被兰山远摁了下去。 想不到师兄还有些强迫症。 雷声又开始响,阴云聚拢,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落下,很快便席卷整个南垣。 暖意过去,问泽遗从纳戒拿出引水珠摆在一边,又裹紧身上的被单,浑身麻痛这才好了些。 可潮湿引得旧伤发作,他压根就睡不着觉。 还好刚才眯了会,问泽遗瞧见兰山远还在打坐,索性蹑手蹑脚走到桌边。 桌上还随意摆着用来雕刻的工具,问泽遗重新摸出鬼面,开始进一步地修缮改造。 比起人脸,面具更有视觉冲击力,也更有记忆点。 他相信沈摧玉虽然不知他清晰长相,却会在深夜被这张鬼面吓得噩梦连连。 借着长明灯的亮光,他将面具内侧改得更贴他的脸,外侧改得更加诡谲可怕。 子时已过。 灯火下,问泽遗的神情不复先前懒散随性,而是变得严肃专注,动作隐约透着兴奋。 薄茧抚摸过面具似笑似哭的面庞,他的唇角这才露出丝满意的笑,将面具对着光细细端详。 他瞥见厢房另一头的兰山远,兰山远也恰好睁开眼。 问泽遗心头那点黏糊糊又道不明的思绪已经散了,兴冲冲地把面具戴在脸上问兰山远:“师兄,你瞧这回改得够吓人吗?” 晦暗不明之处,兰山远的眼神温和:“嗯,吓人。” 问泽遗听到他的语调,就知道兰山远只是顺着他的意思,在说好话哄他。 “师兄,你说实话。” 兰山远起身,走到桌边:“单看面具,的确足够可怖。” 问泽遗在雕刻上颇有天赋,经过他的调整,原本凶神恶煞到离谱的鬼面收拢了锋芒,变得有几分像人。 可分明是不夸张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却显得阴恻恻让人一眼难忘。 “只是面具是否骇人,得看面具下的人是谁。” 他语调平缓:“我不认为四师弟可怖,所以也很难畏惧四师弟佩戴的鬼面。” “师兄说得是。” 问泽遗莞尔一笑。 他本来也不是想让兰山远怕他,反正沈摧玉怕就行。 他有一下没一下磨着面具上的木刺:“也不知外头的雨要下多久,后日就是云水节,我还想去瞧热闹。” 本来只是句闲话,兰山远却听进去了。 他站在窗边观天相,随后掐指一算。 “会下七日,后日仍有细雨。” “那就去不得了。”问泽遗惋惜。 之前在西寰吹风沙吹得差点咳血,他现在压根淋不得雨。 兰山远宽慰他:“云水节一年一次,来年还可以来西寰。” 问泽遗欣然:“师兄说得对。” 只要运气好,他甚至可以来九年。 不过下回师兄应该是来不了,只能他独自来。 随着身上的疼痛感逐渐麻木,问泽遗又开始犯起困来。 “师兄,我先睡下了。” 问泽遗打磨好面具后,也没了继续熬下去的理由,便放宽心躺回床上。 兰山远的存在没让他坐立难安,反倒是让一直眠浅的问泽遗睡得格外沉。 周身时不时出现得疼痛变得浅薄,他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稳均匀。 问泽遗的睡相尚可,银发披散开来,白日锋芒和傲气收敛了些许,表情安详又温和。 只是他的银发太长,会有几缕散开,垂在床沿边摇摇欲坠。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窗外的芭蕉树上,打得芭蕉叶一颤一颤。 晶莹的水珠滚落,碎裂在湿软的泥地之中。 天边出现一抹亮色时,白衣修士走到他面前。 他走得很慢,也非常谨慎,唯恐惊扰到沉睡的问泽遗。 微微弯下腰,兰山远将一缕悬落的银发收拢。 柔顺的银发同他叛逆的主人不同,乖巧地在兰山远的指尖穿过。 银发落得从容,却引兰山远的指尖微微颤栗,仿佛手中的发丝有千斤重。 他弯曲手指,将银丝捧回床上。 兰山远用克制的目光描摹着问泽遗的五官,一直往下看到喉结处,收回视线的速度却比雨滴落下时的速度还快。 手悬在离问泽遗脸颊两寸处,兰山远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僵硬地收回手。 不是他不想。 而是剑修足够敏锐,若是他的心思过于明显,明显到台面上,很容易让问泽遗惊醒。 而现在还没到那时候。 屋里只有窗外传入的雨声,交织两人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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