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殷云度苦笑:“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大概也是这么个道理。” “年少时,年纪小的时候……”岑丹溪去握他的手:“分明现在年纪也不算大,是你对自己太过求全责备了。” 殷云度看着他的手没说什么,紧绷的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好在后面便几乎没再提到殷云度了,通篇几乎都在围着两个字写。 阿楹。 阿楹多么优秀把一切做得多么完美,阿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阿楹开心了难过了,阿楹带他去了哪里看了什么。 笔触从干瘪冷漠逐渐变得温柔丰盈。 他似乎日日都在等着那个明媚的少女给他带来些生气。 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记录到最后,这本手记已经彻底偏了题——持笔之人的心已经全然飞了。 手记的内容骤然增多,又骤然减少。 “阿楹很好,但我这样不好。” 上面那句被划掉,取而代之的只有似乎恍然大悟的几个字: “等了那么多年,原来最后一道是情劫。” 后面许久没有新内容,最后一句记录的时间是在玄玑七百六十六年。 “我做了错事,我” 这句只写了一半,像是因为有人来而被打断,于是只能慌乱的将手记收了起来。 可能是觉得后面还有时间继续写,于是他便将册子收了起来。可殷云度往后翻,再往后却只剩空白了。 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猝不及防的发生了。致使他甚至没来得及写完最后这句话,也没来得及带走或者销毁这本册子。 玄玑七百六十六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是在汤谷之外也发生了什么,还是说…… 此人也与汤谷有关? 天边隐隐泛起白光,约摸有卯时了。 殷云度将册子暂时收了起来,正准备和岑丹溪趁天未全亮溜回住处,目光却留意到不远处方桌上的一本书。 那书倒扣着,蓝色的书衣色彩鲜亮。 按理说这房间废弃已经,这书未经遮挡随意放置在桌面上,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不该这么新。 殷云度将书拿了起来,倒扣在桌面的那页只有一句诗写在上面: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来不及细看细想,殷云度将书一并收了起来。 。 回到住处,岑丹溪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殷云度碰了碰他的额头:“累着了?要不要趁天没亮再睡一会儿?” “不。”岑丹溪拨开他的手:“我想到了一些事……” 见他神色慎重,殷云度也认真起来:“什么?” 岑丹溪:“你记不记得,你刚到流云阁的时候,你妹妹砸坏了我的房顶。” “当然记得。”殷云度回忆道:“我听到动静赶过去,发现你差点把人咬了……” “对,就是这里不对。”岑丹溪蹙着眉,似乎自己也很不解:“虽然我那段时间很虚弱,但也还没到见个人就想吃的程度……甚至就连见到你时我都还能控制着理智,可我见到她时,却有些不受控制的想要去吞噬掉她。” 听到这里,殷云度神色凝重起来:“我是半血,所以你会被吸引,在你们食谱上比半血位置排得更靠前的是……” 岑丹溪道:“是同族的半血。” 殷云度深吸一口气:“让我捋捋。” “我姑姑和殷祝有些关系,应怜很大可能是他们两个的女儿。而应怜有一半的神族,或者说龙族血统……” 殷云度缓缓呼出一口气:“东阙那边那位应宗主,从计划娶殷楹姑姑的时候,目的就是她的孩子。至少在那个时候之前东阙的宗主就已经换人了。” 殷桓同他说过,殷楹嫁去东阙,正好是他醒来的二十年前。 也就是玄玑七百六十六年。 殷云度不由得攥紧了拳:“为什么又是这一年……” 殷云度感到了些诡异的荒诞感,像是有人精心下了一盘棋,棋子推演,算无遗策。 他将所有人都逼到了他觉得合适的起点,然后在一旁笑看棋盘上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向他设定好的终点。 每个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第52章 我不是喜欢橘子,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那位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殷檐一面匆匆往前走,一面紧皱着眉询问。 “小的也不知道啊。”管家紧张擦着汗:“那位大人向来随性,他连您都不通知, 小的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小的看到他时他已经站在那儿不知道待了多久了。” 殷檐有气没出撒,低低骂了句废物。 绕过几道拱门,管家自觉在最后一道门前站定。殷檐理了理衣袍,抬脚跨进院中。 不远处回廊下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正斜斜倚着柱子喂鱼。 殷檐抬脚走近过去, 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姜公子是何时到的,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殷檐说完这句话,青年手中鱼食恰好喂完。他掏了张帕子擦手,连头也没抬:“怎么, 殷道友不欢迎在下?” “姜公子说的哪里话。”对方态度这样轻慢,殷檐心底自然有气,但又不敢表露, 甚至还要赔笑脸道:“只是怕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 “招待就不必了, 你们有这功夫做什么不成?”姜意绪轻飘飘抬眸瞥他一眼:“宗主只交代了那么点事情下来,你们都办不好,原来是心思都用在这种地方了。” 开口寥寥两三句,全是明嘲暗讽。可偏殷檐理亏没法发作, 只能咬牙忍下:“姜公子说得是,还望公子在应宗主面前……” “殷道友。”不待他说完,姜意绪神色似有不耐, 出声打断了他:“我还是那句话, 心思还是用在正地方比较好。” “……” 接二连三被下面子,殷檐脸色变了变, 最后臭着脸问道:“那姜道友此次来,是为了?” 姜意绪慢悠悠道:“自然是宗主有要事吩咐。” 殷檐又来了精神:“是什么事?殷某能否将功补过?” “与你无关。”姜意绪漫不经心道:“劝你不要打听,只将这院子借我住些时日便可。” 殷檐脸都绿了:“可这是家主居所……” “我能不知道这是家主居所吗?”姜意绪挑挑眉:“摆明了家主居所最舒服,我不住这里住哪里?我总不能委屈自己吧。” 殷檐下意识反驳道:“你住这里,那家主住哪里?” “我不能受委屈,那就只能委屈一下家主,去旁的地方借住一下了。”姜意绪语气理所应当:“别那么矫情,不就让你腾个地方吗,这就不乐意了?仙盟盟主都知道将盟主居让出来,难不成家主居能比盟主居还金贵?” “不会,自然不会。”殷檐黑着脸勉强笑笑。 “那还不赶快把东西都搬走?”姜意绪打了个哈欠:“累死了,你把东西收拾走了我好休息。” …… 走出院子,殷檐怒极反笑:“真是活久见,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在多少人手里辗转买卖过的炉鼎,也配跟我拿乔?” “家主消消气,消消气,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管家赶忙安抚:“这样低劣的品性,早晚都会被应宗主厌弃……到时候家主再去将他买来,好好教训教训,给他教教规矩。” “滚,你以为你很会说话吗?”殷檐脸色更难看了:“他品性低劣,我就是好人吗?你到底在骂谁?” 管家被哽住,试图解释:“家主,我……” 殷檐怒道:“快滚,过去把我那个院子给他收拾干净点,别给他留下什么把柄。” 管家喏喏:“是,是……” 殷檐冷哼一声拂袖离开,管家再进入院子时,却见院中空荡荡,本该在院中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 昨夜里忙了一整晚,殷云度圈着人补了一觉,睡至日上三竿才醒。 脑子乱,索性好好休息休息理理线索。 岑丹溪在他身边时总是毫不设防,现下正整个儿蜷在殷云度怀里,也不在意最脆弱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殷云度面前,平稳的呼吸喷洒在殷云度胸口,因为心安而睡得很沉。 殷云度心头隐隐涌上些歉疚。 天气冷起来后岑丹溪是觉很多的,但这些日子岑丹溪跟着他东奔西走,很少能好好睡一会儿。 明明想要给他安定的生活…… 岑丹溪身量较他要小许多,拢在怀里很合适。 殷云度将人搂紧,埋首在他颈间,深吸了口气,心情舒缓平静下来。 他知道为什么在北茫时岑丹溪不愿留下,一定要跟着他。所以哪怕变宗的发展已经渐渐步入正轨,他也没有跟岑丹溪提要不要先留在这里,等我把事情全办妥了再回来找你。 岑丹溪或许会为了让他安心留下,也或许会因为不愿而与他争论,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会让岑丹溪伤心。 有时候人寻遍尘世也难求一个心安,心无可居,会比肉身漂泊更让人难捱。 此心安处是吾乡。 殷云度撩起岑丹溪的一缕头发放在唇边碰了碰,然后轻轻起身。 他缓缓踱步,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岑寂讲鬼疫故事时,提到了那作恶的邪修是偷盗了西渚宗禁书,修炼了禁术,这才制造了那场灾难。 那邪修用蛊虫死而复生,还吸走了中蛊者修为。 檀楼拍卖人用丹药给将死之人延寿,经其手拍卖的其他丹药能让人修为突飞猛进。 殷云度有些出神,不知不觉走到了院中。 是不是从最开始,从岑寂那时候起,就有什么东西猜错了。 可以吸取人修为的会不会不是蛊虫,而是蛊虫上的邪术,蛊虫只是将邪术引到人身上的媒介。 如果是这样,那这术法完全可以因修炼者修行方式不同而有所差异,媒介除了可以是蛊虫,自然也可以是旁的其他东西。 这邪术既然能让自己复活,增长修为,那改进一番是不是也可以用到别人身上? 殷云度几乎可以确定了,檀楼许多年前那个拍卖者,与鬼疫邪术有扯不开的关系。 禁书是西渚宗的,而西渚宗与殷氏同在凉州,殷氏又伙同仙盟之人抓了许多姑娘。 抓人是不是修炼邪术用的?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西渚看看。 殷云度精神正紧绷着,思绪忽然被“噗通”一声轻响打断。 是个橘子。 殷云度抬头去看,才发现身侧是棵一丈来高的橘子树。 大概是因为昨夜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殷云度没有留意看,今日才发现院中的树竟是橘子树。 从树上掉下来的那颗橘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橘皮橙黄,已经熟了。 殷云度弯腰去捡,再抬头就见岑丹溪衣服也没好好穿,披着外衣赤脚踩在廊下木质的地板上,散着头发,表情也迷迷糊糊的,似乎还没睡醒就跑出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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