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上午画的那几笔,艾学飞自认已经看透沈晏的水平,想着等下用画压人一头,好歹出口气。 不料,沈晏却是一笑:“那要让你失望了。” 周围人原本都在竖着耳朵听热闹,此时见沈晏不接招,先有点失望。 不过,沈晏又接道:“我不擅左手,画画自然还得用右手。” 艾学飞愣了下。 沈晏对他微点头,不再理睬,径自向前走。 艾学飞咬咬牙,刚想瞪过去,却见裴渊回身看来,心头没来由一颤,赶紧低头往自己的位置去了。 沈晏来到分给自己的画桌,裴渊放下包,取出宣纸铺开,压上镇纸。沈晏摆好砚台,倒上水,拿根墨锭慢慢地研。裴渊再将笔架、各支毛笔、笔洗都摆好。 跟着他们的工作人员寻了个角度,打开手中摄像机开始拍摄。 沈晏双眼微垂,也不知目光落在何处。 他研得像是随意,动作却奇异地有种韵律感。 白玉般的手指捏着墨锭,墨汁随着那一下下均匀的动作缓缓漫出。光是看着,就让人心也跟着沉静。 周围原先还有些嘈杂,此时却是声音渐消。 沈晏忽然将墨锭放在一边,目光转向笔架,抬手取下一支润笔。 笔尖再落在砚中,慢慢转过几下,吸饱了墨汁。 沈晏手一提一转,笔在纸面一划,又向下一拖,轻盈快速。 接着不断皴擦,到墨有枯象,才抬笔蘸墨。 沈晏速度很快,仿佛不用思考。 一支笔在纸上四下转动,时而重落时而轻拂,甚至有时笔锋像是未着纸,只是信手泼洒般地留下墨迹。 几处浓浓淡淡的墨后,沈晏换了支笔,蘸墨勾线。 速度同样很快,且落笔极稳。 周围不少人看得轻吸口气。 “他刚才有几下是不是真的泼,笔好像都没沾纸,墨就滴上去了。” “不是传说泼墨法最初就是真的泼?王墨每次作画前都先喝酒,然后泼墨于绢,甚至不拘用笔,还用手脚,顺着墨迹做画。” “现在也有真泼的呀。泼墨这种大写意不就是这样,随性得很,要的是意境。” 这时,左恒和乌锦华走了过来。研墨的裴渊看见,和他们互相点头,安静地打个招呼。 沈晏却仿佛入了定,对周围的动静全无所察。 他画完左侧小群山,换支大笔,如法泡制,画中央的群山。 皴擦着墨,换笔画石,随手点树,勾出瀑布。 “等下,他这是……也画泼墨山水吧……” “嘶,那不就是和艾学飞正面打擂?” “刚才还以为他不接招,没想到这么刚。” “这画技,不怪人家有自信去比。我倒觉得,艾学飞这回啊,怕是要栽跟斗。” 沈晏再添几笔,群山之下便有江河出现。 水流之中,几点重墨下去,就是几片帆影。 “这回是真甩!我的天!好牛!” “甩得这么稳,手腕功夫了得啊。” 沈晏再换笔,这回却是把速度慢了下来。 周围人都好奇地稍稍往前探。 沈晏笔尖轻点,几笔就勾勒出一艘小舟,再在舟上画出一个背手而立的文士,身姿洒脱。 随后又画右侧的沙汀,其上一棵垂柳,长长的柳条随风摇曳。 至此,整张横幅画卷已算是相当完整。就是左上方还略空,可以添几笔流云,也可以写几句题跋。 沈晏蘸墨提笔。 就在他笔尖将落未落之时,侧后方的摄像师突然被人撞到,向前踉跄。 裴渊眼明手快地拽住人。 但沈晏的手臂还是被碰了下。 哪怕他提笔迅速,依旧在纸上留下几道浅痕。
第104章 绝妙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惋惜的哀叹——好好一幅画, 不说被那些痕迹毁了,至少也是有了瑕疵。 众人叹完,才想起抬头去看究竟。 沈晏身上那种沉浸于作画的气息, 在那一撞之下消散开。 他搁下笔, 侧转回身。 摄像师, 还有推摄像师的人,立刻向沈晏道歉。 后方那人说是被画吸引,想再往前看得清楚点,不小心就撞到人。 这种事都没法说,斥骂他也无济于事。 何况那人还不断躬身,声音都带上哭腔。若是再向他发难, 难免有得理不饶人之嫌。 只是,围观众人里也有人认出了那人——说好听点, 他是和艾学飞关系好;说难听点, 他是艾学飞的跟班。 今天这活动, 虽说只要交钱买票就能入场观看,但真到这里来观摩学习的人, 画技都略有小成, 谁没几分傲气。像那人那样拉得下脸去捧别人的, 还真不多。 现在他在沈晏的画要完成之时突然撞这么一下,很难不让人多想。 于是相熟的人之间都彼此打起了眼色。 发出惋惜声的, 不仅是作画现场, 还有休息室内。 活动时间一整天, 属于贵宾的那部分中老年知名画家和收藏家,或是体力精力不济, 或是不喜和人挤着,只有少数兴致高的人会去厅中看, 其余人多数时候坐在休息室里。 承办方服务很周到,在休息室内布置下一面电视墙,再安排人员拍摄每一位青年画家的作画过程,贵宾们在休息室里便能看到。 起初沈晏并未引人注意,众人还是更多关注那几个名气大的。 直到有人发现沈晏的作画速度明显比旁人快上许多,这才吸引到众人的目光。 顿时就有不少人坐直了背,其中几个爱画惜才的老画家更是不由得交口称赞。 “这控墨……竟然能如此精妙!” “运笔感觉已经达到随心所欲的程度,完全不用斟酌思考。” “我要没记错,这活动的报名年龄是要求35以下吧?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画技,天赋啊!” “不对,画得这样好,怎么以前没见过?这是谁?” “那个屏是……沈晏?好像没听过这名……” 视频拍摄角度都在画者身后,直接拍作画的画面,看不到人。 不过,收藏家那边倒是有人知道。 “是上午第二个鉴画的人,他还用左手画了山石。” “哟?现在用的是右手,原来他不是左撇子。” “这样精湛的画技,难怪眼光也利。” 只是,这句一出,休息室里突然变得安静。 说话那人也反应过来,这话有暗讽在座画家“眼拙”之意。但他也没多在意,毕竟他可是托沈晏的福,才没去当争假画的冤大头。 当然,尽管安静了,众人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停留在沈晏那一处。 随着沈晏作画,他们渐渐就如同被带入其中,看着那山那水自笔下显出,心底都莫名生出一股豪迈旷达之意。 而当沈晏缓下速度画舟、画人,众人又仿佛感觉到些许摇晃,好似自己就是那舟上之人。 再到沈晏描绘沙汀上的柳枝,便像是有微风拂过,心头都跟着这春色升起暖意。 直到沈晏暂且停笔,众人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喜欢写意的人更是禁不住激动万分。 “酣畅淋漓!在写意上有这般造诣,不怪他能辨出假画。” “这种被带入画中的感觉,我只有在小时候看余老作画时体验过!” “谁都别和我抢,这画我拍定了!” “嘿,你这老小子,这么棒的画你难道还想50万就直接拿走?” “拍卖拍卖,价高者得,大家各凭本事呗。” 众人正兴高采烈地议论,等着沈晏最后完善画面。 镜头却在这时猛然摇晃,剧烈抖动! 众人跟着一惊,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 等镜头再平稳下来,就见画面左上方,原本沈晏最后要落笔之处,留下几道不和谐的浅淡墨迹。 “哎呀!这……” “可惜了可惜了!” “他原来像是要写题跋吧,这下也不好再写。” “别急别急,应该还能补救。” “不好救啊。这里倒是可以画云,可整幅画春光明媚的,只适合淡云,那几道还是沉了点。” 这时,便有几个心急的人站起身,要往那边厅去。但马上又被相熟的人叫住。 “别去了,你仔细看看,周围围着那么多人,过去也很难往里挤。” “是啊,还不如在这里在看得清楚。” 那几人想想也是,干脆不回座了,直接站在屏幕前仔细盯着。 现场,沈晏这边本来人还不算多。但出了被撞的事,一阵喧哗之下,就成了厅中焦点,许多人都聚集过去打听原委。 于是桌外就被围出个里三层外三层。 沈晏面前的人还在哽咽着不断道歉。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沈晏抬起手。 前方的人一时间顿住,随即立刻做出害怕挨打的样子,周围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不过,沈晏又放下手,看向裴渊。 裴渊上前一步,伸手抓住那人手臂。 那人颤着声:“我、我知道你们生气……打、打我几下出气也无所谓……” 裴渊沉声打断:“请你后退,不要继续碍事。” 那人一滞,周围已是响起零星的笑声。 裴渊没管他怎么想,手上加力,直接将他推得连连后退几步,才放开人走回来。 围在后方的人立刻插到那人前面,将他拦在外头,继续看沈晏会怎么办。 沈晏转身,从一直没动过的主办方准备的笔中挑出一支。 润笔,轻蘸墨,洗笔,再重复蘸墨和洗笔数次,在另一张纸上随手划两下,才像是满意了。 沈晏转回桌前画面,提笔从左上方开始,快速轻刷纸面。 极淡的墨铺在纸上。而且,明明初始颜色已经非常淡,越往右侧刷,居然还是能看得出从左往右墨色渐浅的细微变化。 更奇妙的是,随着沈晏这一笔笔刷上去,山峦、树木、小舟、人物、沙汀、柳枝,瞬间就生出一种鲜活的润泽感,江水都好似流敞得更快。 待他刷完,原本画面中的明媚春光,就变成了笼着烟雨的生机勃勃的春意。 围在里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声声惊呼。 沈晏换回自己的笔,调了调墨,在刚才蹭下墨迹的左上方仿佛随意补上几笔雨云,就将那墨迹巧妙地融入其中,自然得如同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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