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当然都可以那么画。但以纪胤画技之娴熟,他会怎么方便怎么画。如果大家用左手画过,就会知道,那样的构图,先画后石会更顺手。就是这样——” 说完,他伸出左手拿过毛笔,蘸上墨,直接抬手在竖起的纸上画出那样两块石头。 随着沈晏将两种顺序都展示一遍,亲眼得见的众人终于恍然大悟——的确,左手就是先画后石更顺手。 沈晏:“顺序不同,可以看出墨色的相互影响有些许偏差。这样的小细节还不止一处,大家请细看——” 他又说了三四处,有水、树、云,甚至人物衣摆,并一一当场展示。 牧深看得双眼放光,用力击掌道:“对对!应该就是因为这种不顺手,更加重了画者画时的犹豫!” 沈晏放下笔,续道:“如果纪胤真有这么一幅画,那画者应当不是对着画临摹。画者有可能看过画,并惯用右手,过后凭记忆画下,再练左手重临,或是寻左手作画厉害之人临出。” 陈俊树面色有些发白,但还是辨道:“作画顺序这事,本就没有定数,因人而异。何况顺手与否也只是你的揣测,承代距离现在一千多年,谁又能知道当时的人具体怎么作画的。” 听着或许有点强词夺理,可他这话也没错,仅凭这一点,无法断定画的真伪。 围观众人虽然心中天秤各有倾斜,却也都看向沈晏,期待他的应对。 沈晏:“的确,作画顺序这一点,只是佐证。能够直接证明画是伪作的证据,在落款上。” 众人连忙去看落款,除了个别人能看出是左手写的字,看不出其他问题。 沈晏没卖关子,直说道:“纪胤虽用左手画写意,但他本人更惯常用右手,写字都是右手。倒也不会因为左手画画,就特意用左手给画落款。” 他转向牧深:“这位牧先生家中有两张纪胤的画,应当知道这一点。” 牧深仔细想了想,一锤手掌:“还真是!画上的字应该都是右手写的!” 众人顿时又议论起来。 艾学飞连忙拿出先前的理论力争:“除非你们拿出纪胤真迹对比,否则这些都是一面之词!” 沈晏目光转向他。 艾学飞梗着脖子瞪回来。 这时,裴渊开口接话:“印章也有问题。” 众人都没顾得上想其他,全去看印章。可惜印章实在太小,只有前排的人能看得清。 沈晏不着痕迹地瞥一眼裴渊,接道:“刚才展示的时候拍到近景,我看印章用的是云影印。” 艾学飞:“有什么不对?纪胤的左手写意就是观云影而开窍,所以他自号云影散人,写意画都用云影印。 “而且印中‘影’字缺半撇。那方印是他寻知名印师所刻,不料拿到当日就磕了,但他又舍不得换,就一直用着。这事可是有史料的!” 沈晏:“那你又知不知道,最初那方缺半撇的云影印,在庆丰十四年被他不慎掉入河中。后来他重新找人刻了一方,‘影’字便没有残缺。这画作于庆丰四十六年,印章显是不对。” 艾学飞猛地瞪大眼:“你胡说!哪有这种事!” 却是裴渊答他:“七八年前同市开到一座承前期的墓,墓主是纪胤好友,正是失印当天与纪胤一同泛舟的人。那墓里有墓主的手札,里面详细记载了这件事。 “那座墓中的文物一直在陆续整理出来,那份手札从年初起就在同市市博展出。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手札内容也能在博物馆的官网上看到。” 艾学飞猛地摇晃一下,陈俊树也跟着脸色煞白。 众人纷纷掏手机搜索同市市博官网。 陈俊树转向那幅画,死死盯着那枚印,听到身边一声声惊呼“真的有”“还真是”,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第103章 斗画 一个印章的错误, 基本就将这张画的真伪锤死。 所有人都同情地看向陈俊树。虽然他是悄无声息地收了这张画,但毕竟是当纪胤的画收的,就算没花一两亿, 捡漏估计也得花上个几百几千万。 何况还被几个小辈在这种圈内活动场合里指出, 不仅伤钱, 连身为国画大师的面子里子都给伤透了。等这事往外一传,往后他不仅眼光会被人置疑,就连画技也免不了受牵连,画作价值都有可能下降。 陈俊树本人更是面色发白,整个人都在打晃。偏偏他弟子同样震惊得回不过神,呆愣得僵在原地。 还是几个和陈俊树相熟的人上去扶他, 七嘴八舌地安慰。 “老陈,想开点。收画嘛, 谁还没个打眼的时候, 不稀奇。” “是啊是啊, 画作辨真伪自古都难。” “纪胤的画存世少,写意又是少有的左手画, 不怪你看不出来。” 只是, 他们安慰的话虽然在理, 可偏偏这里就有两个辨出伪画的年轻人。这些安慰简直就像再打一次陈俊树的脸。 陈俊树按着心口直喘气。 结果身旁还有人在叹:“唉,你说你收画也不找我们一起看看。当时要是多几个人看看, 说不定……” 对, 其实这些熟人从见到画起, 心里就有点不得劲。陈俊树从收画到出画,竟然没有招呼过一次朋友共赏。 都是画画的, 好画谁不爱呢? 就有人心里犯嘀咕——这一直悄么声地不给朋友看,是不是陈俊树其实心里也对这画拿不准, 干脆直接卖,能坑到下家就算数。 更有原先打算收这画的人在想——这画从陈俊树手里流出来,那可跟从其他收藏家手里出来不一样,陈俊树自己这个“大师”就是能背书的。这会不会根本就是个炒作卖假画的局? 一时间,展厅里不少人都相互打着眼色。 左恒分开人群走到陈俊树面前,温声给个台阶:“陈大师,这里人多气闷,您要不要先到休息室休息一下?” 旁边众人跟着劝。 陈俊树也不想继续在这里丢人,点点头,伸手让弟子扶着:“学飞,你扶我去休息休息。抱歉,左总,我身体不适,一会儿可能得回家休养,后续的活动就不参加了。” 左恒叫过一名工作人员来领路,又问:“那这幅画,还展出吗?” 陈俊树沉沉一叹:“麻烦帮我收下来吧,连我自己那幅也一起收了。” 人群分开一条路让他离开。 左恒招呼工作人员将展位上的两幅画收下来。 沈晏在远处又看了看那幅画。 竖幅的画卷,两旁山峰夹着中间一条山道,山道间有两个身着红衣的背影在登山。一人是文人打扮,宽袍广袖,兴致高昂地扬起一边袖子。另一人是武人打扮,腰悬长刀,手按刀柄,落后前人半步而行。 这画虽然没有纪胤的神韵,但沈晏也大致能够想象到,如果是纪胤的笔锋,会是什么模样。 沈晏凝视着那两个背影,心中隐隐有种感觉——那两个人,莫非…… 这时,艾学飞扶着陈俊树走出人群,正好经过沈晏面前。 艾学飞微微抬头,瞪过来一眼。 不过沈晏在看画,并未留意。 倒是裴渊迈一步,冷冷看向他。 艾学飞对上裴渊的眼神,心中一颤,重新转回头专心扶陈俊树出门。 随着陈俊树师生俩离开,他参展的两幅画也取下送走,这一场真假画之辨总算落下帷幕。 聚在一起的众人四散开,在展厅中欣赏展出的作品。 牧深走到沈晏面前,惊喜地道:“晏哥,没想到你还会画画!还能画左手画!” 沈晏自谦:“见笑了。” 刘教授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下牧深的头,教训一句:“你这孩子,真不懂事。” 牧深揉揉头:“我看着那就不是真画。真让那画拍卖,卖价绝对上亿,收到的人不就是纯纯大冤种。” 刘教授:“收字画嘛,打不打眼那是自己的事。” 说完,目光不着痕迹地四下转一圈。 周围不少人都还留意着他们,此时听到牧深那句,不免都露出心有戚戚的神色——感谢有人拯救钱包。 左恒刚才和牧深一起过来,此时看刘教授暗暗帮牧深和沈晏向周围人卖了个好,便笑道:“我带几位一同看看画?” 众人欣然点头,跟着他去欣赏展品。 * 中午用餐之时,许多人发现,陈俊树已经不在,但艾学飞还是留了下来。 不过想想也是,艾学飞在现今的青年画家里也算拔尖那批,平常一张画作能卖到几百万,去年他在这活动里的画还拍到超过千万。如果不参加,大小也是一笔损失。 因为上午那一场鉴画,牧深和沈晏同样受到关注。 现在看他们中午也留下,不少人都在猜,他们下午是要画画,还是拍画,或者只是单纯来长长见识。 这个活动报名很随意,表面上没有门槛,只要想报都能报。但实际上,它的门槛高得让绝大多数画者望而却步。 虽说不是比赛,但这么多画家聚在这里,私下总会品评几句。若是评语不好,很可能后面拍卖时会流拍,那就很伤面子。活动画作都是50万起拍,自认画卖不到这个价位的人,不会跑来自取其辱。 下午终于开始安排作画。许多人暗暗留意着,看见有工作人员来指引沈晏和牧深,一时间都更是好奇。 今天作画的人一共有23名,被安排分在好几间厅内。沈晏和牧深没在一处,有不少来学习的人分别跟着他们过去,想看看能鉴出纪胤画的两人画得如何。 倒是艾学飞恰好和沈晏同一间,进门时跟沈晏走了个对脸。 艾学飞记恨上午丢面子,当即对沈晏扯个假笑:“沈先生也画画?” 沈晏淡淡点头。 艾学飞阴阳怪气:“我学国画这么久,跟老师拜见过不少名师,倒是一直没能认识沈先生,好像也没见过沈先生的画啊。” 沈晏本已要走,听到他这句,又停步看去:“我倒是听说过艾先生,你最擅长的是泼墨山水?” 艾学飞一时拿不准沈晏的意思,但他的长项圈内皆知,也只能点头,再回敬一句:“看沈先生上午露的那一手,想必也擅写意,我很期待你等下的左手画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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