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与眼圈一热,差点儿又哭了。 他吸吸鼻子,牵住谢星珩的手。 游廊蜿蜒,夜行途中,有守夜的家仆跟他们打招呼,两人闭嘴不言,默默前行。 这段路很暗,只一盏灯笼照着。 江知与掌心被挠了两下,他侧目,谢星珩正好经过一盏悬顶的圆灯笼,让他整个人脱离夜色,像站在了光里。 江知与眨眼,脑海中闪过成亲那夜的画面。 他借醉意,让喜娘去教谢星珩怎么伺候夫郎,那晚,他站院子里,谢星珩站喜房里,也是一明一暗的。 谢星珩问他在想什么。 江知与说:“想成亲那天,你开门的时候好俊俏。” 入赘的是男人,少个揭红盖头的步骤,惊艳的一瞬间,就给到了牵人下轿、洞房相见的时刻。 谢星珩扬唇:“待会儿找个红盖头,我们玩玩。” 江知与心如擂鼓。 他学到的东西,都讲究一个“合时宜”。 什么场合,说什么话。 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现在的情况,就不适合“玩”。 可他也很倾心豪情万丈、不讲“理”的时刻。 他小时候跟在父亲身边,看他酒碗一砸,气势如虹,好像千军万马都不怕,简直心潮澎湃。 可惜,这些事情,后来都跟他无关。 江知与问:“喝酒吗?” “当然,”谢星珩点头:“不醉不休。” 库房在主院,进了门,里边两个小厮被江知与叫去看院门。 夫夫俩一起仰头,看正院上挂着的牌匾。 海纳百川。 钥匙都在江知与这里,不用进屋拿。 谢星珩说:“我在这儿等你。” 他把灯笼给江知与。 江知与摇头,“一起吧。” 他家库房没多少精贵物件,除却给三叔家送礼,父亲还年年走关系,各路关卡、更高的上官,家里实在攒不下好东西。 金子银子才是硬通货,比银票还管用。所以他也更偏爱金银。 现在余留的器物,没几件是公有,稍一回想,多半是他父亲和爹爹给他攒的嫁妆。 他没出嫁,东西就还在家里。 即是他的嫁妆,谢星珩没什么不能看的。 库房货架多,靠墙的位置,有个两门木柜,里边是存档账本,还有库房存货清单。 送进来时,一样样登记。送走之后,一样样挂名,写明哪年哪日,因某事送至谁家。 粗略翻动,入目的都是“吏部清吏司郎中江承湖府邸”。 谢星珩瞳孔一缩。 江老三居然是在吏部? 他问江知与:“三叔是哪个司的郎中?” 江知与叹气:“文选司,主职选。他曾经放过话,只要堂哥考上举人,他就能给顶官帽子戴。” 谢星珩:“……” 该说不说,他之前还想过买官的。 什么进士高人一等,举人在官场饱受白眼,他才不管。 他官袍加身,就高人一等。 入场券怎么拿到的不重要,能走多远,爬多高,才是真本事。 现在不用想了。 京官那么多,还以为草根出身的江老三只能待在闲衙门里熬日子。 江府上下也是能瞒,当然,他也一直没问。 难怪常知县能这么配合。 当了官还有考核,江老三随随便便就能给常知县穿小鞋。 那江老三能得罪谁?搞这么大阵仗。 要给小鱼找个太监嫁…… 太监是宫里的关系,他安排人员出错,挪了哪位皇子的心腹? 或者,就是当今圣上要重用的人,被江老三搞掉了? 被人当刀使了吧。 这很有可能。 谢星珩记在心里,不想灯下瞎,便问:“家里还有哪门关系在走动?” 江知与往外看了眼,谨慎起见,他凑近了,给谢星珩耳语。 “父亲常给霍首辅家送礼,混在里边不显眼,实则是他家三公子的关系,早年有拍花子的把他儿子绑到城外了,我父亲路过救的人。” 年年走动,没盼着回报。 这次三叔要把他送给老太监做侍妾,爹爹在京都求上了门,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谢星珩记下了。 其他的关系,江知与不清楚。 他给报了一串名字,谢星珩听职位,知道是各城关口的“小鬼”,关乎货物检验、收税的,也记下了。 散千金也有技巧,不能白散了。 两人在库房逗留时辰久,谢星珩初看,都当是死物。 等到入眼的物件,越来越“喜气”,他心也跟着揪紧。 送子观音都有,摆件都成双成对。 “是嫁妆?”谢星珩问。 江知与点头,“嗯,家里常备着礼,所以给我的嫁妆有很多超规制了。” 有事就说是三叔家的,没事就给他带走。 父亲多年期盼,想他嫁个有机会当官的人。 若跟官家结亲,这些也算不上超规制。 谢星珩握紧拳头。 草。 他连老婆的嫁妆都守不住了? 江知与很想得开。 “你不是说会给我赎回来的吗?我等着你光明正大把这些嫁妆都抬到我面前,过个明路,我好摆出来看。” 放家里也是落灰生尘,没必要为这些身外物冒险。 谢星珩重重点头,继续在货架间游走。 他站在布料架子前,布料外都套着粗布套,一水儿的靛青色,外边缝补一小块花色布,是里边布料的样式。 他分不清,他在现代没了解过服装业,买衣服挑着品牌,只选四季西装——众所周知,卷王没有假期。 他睡衣都是可外出款。 他看到一匹很漂亮的布,金绿配色,绿底鱼纹,鱼纹是金丝绣线。夜里用灯笼照亮,都麟麟生光,他一眼荡魂。 “小鱼,小鱼,你穿这个肯定好看!” 江知与走过来看,说他穿不了。 “我们能穿锦缎,绣样却有限制,带兽纹的绝不可碰。鱼纹也一样。” 谢星珩的心更凉了。 好得很。 漂亮衣服都不配穿了。 谢星珩不抱希望,问:“这是送给江老三的?” 江知与摇头:“他哪配?这是给三公子的。” 首辅家的三公子。 不管怎样,他给了准确消息,让小鱼避开了一场劫难。 谢星珩心里稍稍舒坦了点。 过了会儿,实在憋气。 “怎么都带三呢?” “因为他们生得晚。”江知与一本正经,还记得哄夫君:“你不是说我穿什么都好看吗?不差这一件。” 谢星珩不看了,去找红盖头。 红盖头有好几个,都很新,看着就没用过。布料柔软,款式各不相同。 大小两种,一种小四方布,盖在头上,下巴会露出尖尖。 一种大许多,是电视剧里常见的。分有流苏的、没流苏的。 绣样多,纯绣喜字的、绣鸳鸯的、绣八方来喜的。 还有一堆谢星珩暂时认不清的。 他让江知与挑一个,“我戴给你看。” 江知与跃跃欲试。 他确实喜欢花里胡哨的,挑了最是华贵的一顶红盖头。 正顶中心一圈,绣有龙凤呈祥,沿边百蝶戏繁花,吊着流苏与彩珠。 他逛了一圈,心中有数,改日清点,最后拿了青玉杯壶。 嫁妆里,他对这套杯壶最是宝贝。 洞房夜拿出来用过一次,喝完合卺酒,隔天就收起来了。 返程路上,月色醉人。 他走路脚尖着地,比来时轻快。 他跟谢星珩说:“三叔房里人多,孩子也多。有个五哥儿,他在别人家见过一套玉杯壶,嚷嚷着要。非要我爹给他弄来,我爹原答应了的。结果他转头说,这种好东西,留在我家也没有用,给他还能当个嫁妆,反正我是用不上的。” 后来的事很明白了,江承湖没有营生,他娶的妻子清贵,半点铜臭味沾不得,家里就那么点良田,哪够他攒家底? 丰州这头不给送,别说玉杯壶了,银壶都没有。 江知与颇为开心:“我有。” 很快就没了。 他扭头,看天上圆月,顺便擦掉莫名其妙又往外流的眼泪。 他不想低落,可今天情绪反复。 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他忍不住。 “等他们回来,一定惊呆了。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我管家一阵,把家给弄没了。” 谢星珩揽住他肩膀,“想什么呢?万一是我算错了呢?咱们不都好好的吗?再说,我们也罪不至死啊,庄子上的营生忘记了?爹赤手空拳能挣下这份家业,我们千亩良田起步,多个良方在手,还能发不了家?” 被他提醒,江知与愣了下,问:“良田要卖吗?” 谢星珩:“……不用吧?” 散金,不是散土啊。 江知与这才定下心。 千亩良田是他父亲留的退路。 再不济,也有口饭吃。 能吃饱,就能翻身。 两人回听风轩,拿了坛琼酒喝。 琼酒价高,十两银子一坛,他家也不会常喝,买个几坛放着,过年过节,赶上喜庆事儿才喝。 今天也值得庆祝。 庆祝他们马上要变成穷光蛋了。 谢星珩跟他搞仪式感,“都要戴红盖头了,不如再喝一回合卺酒?” 合卺酒都喝了,喜服捞出来穿穿也行啊。 江知与连喝三杯,脸越红眼越亮。 他去拿衣服,谢星珩先把外衣脱了。 江知与要给他穿,里里外外的系带,再束上玉带。 给谢星珩美的。 江知与则不要他帮忙。谢星珩穿衣服不在行,里外不分。 头发简单梳梳,不落碎发,看着精神就好。 一回头的功夫,谢星珩入戏得很,自个儿坐在了喜床上,盖头戴得有点歪。 本着玩心,玩上了又认真,认真起来才发现出了差错。 没拿喜秤,也没拿玉如意,怎么揭盖头? 谢星珩让他随便揭。 江知与固执,“用对了东西才称心如意。” 谢星珩教他:“合咱们心意的,就是好话。其他的都是歪理。” 江知与一阵笑,他让谢星珩挑个物件。 谢星珩让他用檀香扇。 夏天带折扇实属平常,江知与有好多把扇子,谢星珩只认得檀香扇。 在他看来,折扇的样式差不多,带有香气的,就叫檀香扇。 江知与喝了酒,算上合卺酒,一共四杯。 琼酒烈,后劲足。 他问了,又不听。 他要用金扇骨的小折扇。 巴掌点大,扇不了风,扇子打开,配字也俗。 是金玉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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