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一定不能出事,要漂亮圆满的交接。 宁可拿大把的银子补缺口,也不能出一丝一毫的乱子。 徐诚把他拉住,强硬劝道:“我看你脸色,好像摊上大事了。你别憋心里藏着,家都没了,还考什么试?” 江知与忧心的就是这个。 商户家的锦绣富贵都是水面浮冰,见不得光,也受不住力。 可他跟谢星珩成亲时日尚浅,先是三叔那头刁难,再是对外结仇,事情一件件的赶着来,他怕惹人厌烦。 他最怕原本很亲近的人,突然对他发火。 徐诚和他有着默契,帮他利索下决定。 “靠得住的男人不会因为你两句话,就耽误考试了。” 江知与记下了,事情说起来,却是谢星珩先问的。 中午回大哥大嫂家吃饭,江知与向来能藏事,各处都周到,偏在谢星珩眼里像个假人。 是一种对外端着礼仪体面的衣架子、人模子,没半点活泼样。 谢星珩也能藏事,饭后他们在家里待了会儿,写了数个寓意好的词给大嫂做参考,回来听风轩,还跟江知与聊了招顺。 给足了时间,江知与愣是急着给他找闱墨,两地派人送信,得了许可,去堂哥书房拿了书,又转交给谢星珩,也没提起心事。 他有好多机会说,信息太散,他无从说起。 谢星珩一问,他吓得一激灵,坐凳子上都抖着弹起,眼睛睁得圆圆的。 谢星珩:? “你朋友说我坏话了?”他也没得罪徐诚吧。 江知与摇头摆手:“不是,没有,他还夸你的。” 谢星珩拿捏他,一拿一个准。 “你完了,你让我惦记上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在想什么,愁得我不想看书。” 江知与一听他不看书就急,哄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李家怪怪的。” 谢星珩对古代许多规则不清楚,原身受限于家世,也没点见识。 他跟李家接触不多,想来就是酒宴闹得不好看,再有盐引的事。 他问:“李家捐赠了多少银子?” 江知与说:“五千两。” 谢星珩确认:“五千两?” 江知与点头,“对,常知县亲自送去农庄的,堂哥信里写了。” 谢星珩肯定道:“李家出了一万两。” 江知与瞪大眼睛。 谢星珩给他解释:“五千两赈灾,五千两盐引。赈灾银子送到农庄,盐引银子……” 进常知县荷包。 他给江知与一个眼神,江知与不想懂,又被迫懂了。 一万两银子,难怪恨得厉害。 那黄家…… 谢星珩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家曾是丰州首富,现在又式微,想少给也顶不住压力。我们家不用给,他只能比着李家来。常知县能把五千两透露给我们,就能说给黄家听。黄家只能比李家略高一筹才能堵住上官的嘴。” 他家最少六千两。 江知与小心看着谢星珩神色,见他颇为冷静,没有生气不耐,心神放松,说着他感觉怪异的地方。 他前几年管家,都有爹爹带着。 头一回主事,长辈都不在,他经验尚浅,本就心软,长这么大,被动防御的次数多,主动攻击的次数少。 怕自己想多了,也怕真的有危机潜伏而来。 李家送了个姑娘给北方官爷。 李家家仆还穿戴锦缎。 “盐引有没有可能是北方官爷给的?”江知与问。 谢星珩点头,“有可能,概率不大。” 真有这门关系,李家早把女儿卖了。 从前不给,是利益不到位。这回该是被常知县宰狠了,一家铁了心要找靠山。 盐引拿少了,还不如自家油坊生意,算什么东西,能跟李家家底比? 谢星珩稍作思考,跟江知与说:“你没想错,发现得很及时,还好小楼已经推了。 “我想了想,农庄是不可能出事的,你重心偏移,把家里东西变卖一些,金玉瓷器,锦缎绸缎,能卖的都卖了。当票留着,有大用。” 话说一半,谢星珩安抚道:“我都会给你赎回来的。” “最好借镖局的路子,带去别的地方卖,一定要把同城商户都瞒实了。给江老三攒的礼,有贵重的也一并卖掉。” 江李两家多年较劲攀比,李家家仆都穿戴绸缎、锦缎,江家家主还能穿布衣? 好低级的激将法。 谢星珩说完处理方式,再才细细教小鱼。 “如果我没猜错,什么五姑娘、北方官爷,都是幌子。他家这是要烈火烹油,釜底抽薪。 “我们要得赈灾的功劳,他们要把我们摁死在最风光得意的时候。” 一念之间,功臣变贼子。 借救济之名,鱼肉枫江百姓,挥霍赈灾银两,中饱私囊。 府上搜一搜,真有江老三的对头使劲,哪怕年份久、不算金贵的物件,也能给罪名坐实了。 李家少了对头,又能解心头之快。 江老三的对头除掉了老三的“钱袋”,自己则多了李家这个“钱袋”。双赢。 所以过程里,农庄小有差错没关系,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至于族亲——无关紧要的墙头草,以后慢慢收拾。 江知与听得心脏急跳,他两手抓着谢星珩的手腕。 “我、我……” 谢星珩也心疼他。 这般年岁,摊上这么大的事。 “别怕,我会和你一起的。”
第24章 我们和离吧 很平常的一天,忙里偷闲着过日子,突然炸响了惊雷。 江知与怔了半晌,定定看着谢星珩,被他身上那股云淡风轻的气质影响,紧绷的心理防线瓦解,踏实的流眼泪。 他很自责。 明明这么弱小,对外界的防范之心却不足。 成亲之后,家里得了良方,眼看着家族会蒸蒸日上,他们也抓住时机,有了博个“护身符”的机会。 他一门心思在那头,忽略了太多细节。 江知与松开紧握着谢星珩的手,太过用力,在他手腕上留下了数道指印。 谢星珩叫他别用手擦眼睛,“对眼睛不好。” 房间里的圆桌很小,他们挨着坐,稍一侧身,就能碰到对方。 江知与想靠他更近一点,心里却因即将来临的灾祸,克制着保持距离。 招婿本就是为了躲开三叔安排的亲事。 他没想到,会因此把谢星珩卷进来。 几经思索,他小声说:“不然我们和离吧?” 入赘的男人,没有和离权。 一般而言,是被扫地出门。 谢星珩有功名在身,情况又不一样,他可以写和离书。 江知与舍不得,也愧疚得很,不敢看他眼睛。 他说:“你刚好要赶考,就早点走。我把堂哥叫回来,你们路上有个照应。去京都后,就先别回丰州了,我家在京都有宅子,或者你再租个小院暂住。” “大哥大嫂你不用管,照律法来说,入赘的男人是没有本家亲戚的,我家也不至于牵累到旁支。我买些良田,给他们挪个窝,去乡里避避风头。你年后再回来,到时都好了。” 江知与很擅长忍耐委屈与难过的情绪,虽爱掉眼泪,也是使性子时哭一哭,没这么难藏,脑袋埋到胸口了,话说两句,就带了鼻音。 他想,或许是因为太害怕了。 父亲是发迹以后,有了丰厚家底,才娶的亲。 他出生在商户,身份低微,却从未缺吃少穿。条件内,给到他的都是最好的。 也因家里条件好,他有记性起,见过太多商户的起起落落。 有人破财消灾,千金散尽还复来。 有人灭门之祸,一夜之间都成空。 他家算好的,能提前做准备,有个“破财”机会。 谢星珩拖着凳子,离他更近。 “小鱼,你看着我说,你想好了?真心话?” 江知与是真心舍不得他,也是真心不想牵累他。 抬头了,眼睛还看着下方,睫毛上湿漉漉的。 说不出话,只点头。 谢星珩两手捧他脸,搓揉着笑骂道:“小没良心的,得了我的人,偷了我的心,你说和离就和离啊?” 他语气坚定的说着玩笑话,听在江知与心里,酸酸胀胀。 谢星珩跟他理性思考:“说起来还是我惹的祸,我提议接管难民的,也是我钓其他商户的胃口,误导他们,让他们当成朝廷号召,现在恨上我们也正常。” 江知与摇头:“不是的,不是因为你。” 他都没有把其他商户算进去,县里出事了,乡绅富户哪有不表示的? 是常知县太贪了,把李家逼狠了。 也是三叔那头有差错,不给家里说。 两头对上,他们家成了炮灰。 黄家是被迫卷入的。 江知与心冷的想,钱多,没靠山,族里也没出个厉害人。只怕早被常知县盯上了。 他动脑想别的,眼泪可算止住了。 横竖睡不着,谢星珩说:“我们先去库房看看?看看卖什么,怎么卖?” 江知与也想找个事做,分分心。 “好。” 他年少,经验浅,理论知识又着实丰富,正经说家务事,他很有条理。 “能卖,要找个由头送往外地。我家一年要往京都送四次节礼,镖局的生意不会对外公开,说走就能走,没谁知道货物是谁家的,送往哪里。可府中下人不能尽信,我便清点一番,七月里,以给三叔送节礼的由头,把家里明面上的东西都清理掉。” 因为钱财都拿去填农庄的无底洞了,所以没银子采办节礼,所幸家里还有几个好物件,权当孝敬。 府里上下不会有异样。 库房里的精贵物件,他会一并捎带。 旧货送去三叔家,新品送去当铺——在常知县那里学来的。 他心里窝着火。 秋季的节礼,堂哥重新列了礼单,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现在采办的人还未回来,送信来不及召回,正好助他家渡劫,里外替换。 漂亮,花哨,符合商户家的浮夸风格。 可它们都不值钱,显得胆小。大不了再让人笑话一场。 两人在游廊上走,谢星珩提着灯笼,手势倾斜,给江知与照着路。 江知与垂眸看脚下,思绪飞速运转。 他先问:“你要当票做什么?” 谢星珩不瞒着:“以防万一。若真有官差上府抄家,抄出满箱的当票,这不打脸吗?所以配合当票花销,还得做几本假账。风波过后,如果想出口恶气,这些当票,便是江老三的年礼。” 江知与若有所思:“留下来的当票,不能都是金玉瓷器的?” 谢星珩笑吟吟夸他,“对,我家小鱼真聪明。这些贵重物件的当票,你收好了,我说过我会给你赎回来,我一定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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