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能叫人不害怕? 正当两人窃窃私语时,鹿厌听见墙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立刻抬起玄尾扇止住交谈,以免隔墙有耳。 月洞门前的影子拉长,直到瞧见刘管家出现,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起身相迎。 刘管家道:“小姐,嬷嬷在厢房候着了。” 嬷嬷乃是谢时深所请,目的是让谢允漫熟悉京都女眷宴席中事,以便日后受邀入宫时不受拘束。 谢时深并未强求她学多少,此事全看谢允漫自愿,所以嬷嬷隔三差五会上门一次,谢允漫就当作打发时间了。 最后谢允漫怏怏朝他们挥手离开。 刘管家转身带话给鹿厌道:“小鹿,世子传你去书房。” 穿过林荫小道,绕过亭台水榭,书房近在眼前,结果出现不速之客挡道。 鹿厌端详眼前的连衣,今日他一袭水蓝长袍,仔细收拾一番后,倒不像昨夜那般凌乱,认真一看,发现他不仅年幼,还长得十分标致,鼻梁有颗浅色小痣,如此容貌,再过数年更叫人爱不释手。 若非他对鹿厌怒目圆瞪着,或许会让人生出几分亲近。 二人之间的气场泾渭分明,鹿厌一言不发时,身上带着幽静的气质,反倒显得连衣有种孩子般的任性执着。 鹿厌感觉到他强烈的排斥感,虽不知此人为何充满敌意,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鹿厌选择绕道而行,并无心思搭理他。 被忽视后的连衣微微一怔,他转身喊道:“鹿厌!昨夜西玉楼的命案可与你有关?” 光天化日下大声密谋,叫人实在捏一把汗。 鹿厌脚步顿了顿,并未回答,打算继续朝前走去。 但连衣仍不死心,追着他拦下说:“若不是你,那你昨夜为何从京郊方向回来?” 鹿厌对他的任性有些无奈,举着玄尾扇遮挡烈阳,眯着眼说:“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连衣顿时语塞,满腹怨气盯着他,执拗寻求突破,“既然如此,那你昨夜衣衫不整,难不成是寻欢作乐了?” 鹿厌单纯理解为找乐子,说起来,他在西玉楼杀人前的确捉迷藏了,左右也算乐子,便顺着连衣的话点头,“是很快乐。” 连衣像抓住把柄似的,指着他拔高声说:“果然,那你装什么清高,还不让太子殿下碰你,原来整日在外面沾花惹草。” 面对他的无理取闹,鹿厌忽地感觉有些烦闷,蹙着眉梢凝视着他。 今早谢允漫等人不理解为何连衣在此,当时他心想或许谢时深有苦衷,亦或有其他安排。 此时看来,不如暂时先毒哑了会是个好办法。 思索间鹿厌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他们循声看去,看见谢时深从书房中走出。 他只手负在身后立于廊下,幽深的目光扫过院中两人,最后停留在鹿厌的身上。 鹿厌见状欲上前行礼,未料被连衣抢先一步。 连衣的行为毫无顾忌,靠近便是抱紧谢时深的臂膀,恨不得挂在他的身上。 鹿厌不禁感叹此人实在胆大妄为,不愧仗着有东宫相护。 谢时深见鹿厌无动于衷,斜眼瞥向身侧,皱眉扬手甩开连衣,满脸冷漠摊了摊袖口,像沾了脏东西似的。 连衣踉跄两步,脸上堆着委屈目视他们。 谢时深只对鹿厌说:“进来,把门关好。” 鹿厌闻言收起玄尾扇,跟着脚步一前一后走进书房,但连衣不死心尾随而来,鹿厌回身欲关门,却被连衣手疾眼快伸手抵住。 未等鹿厌回头,便听见谢时深道:“他若踏进一步,日后明华居皆由你值夜。” 鹿厌一听,心想大事不妙,绝对不能天天守着谢时深不睡。 他松开房门,对连衣笑了笑说:“得罪了。” 话音刚落,连衣来不及细想,脖颈钝痛,眼睛一翻,整个人直直晕倒在地。 谢时深站在书案前,外袍不知何时褪去,被他嫌弃地丢在一侧,转眼望着鹿厌走来后问:“杨承希走了?” 鹿厌点头,将事情一字不漏告知。 谢时深沉默须臾,朝屋外的方向看去,“你觉得,我为何让连衣入谢府?” 鹿厌观察他的神色,胡乱猜想道:“被他的痴情打动?” 谢时深:“......” 鹿厌见他沉着脸,快速转移话题补充道:“若世子不想见他,不如派人送回东宫。” 谁知谢时深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讥诮说:“不必,留着还有一点用处。” 东宫安排眼线的小把戏,前世今生于他而言早已司空见惯了。 鹿厌不敢瞎猜,只能顺着他的话颔首,随后发现谢时深收拾字画,贴上去问道:“世子可是要出门?” 谢时深偏头看见近在咫尺的脸蛋,眼底的寒霜消缓,平静道:“去取一件外袍来,随我到睿王府。” 得知出门拜访,鹿厌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世子,我可要回去更衣?” 谢时深看了看他,“无碍,你不必入府,在马车里等着。” 鹿厌又问:“那世子为何更衣?” 谢时深道:“脏了。” 打开书房门后,门前空无一物,想必刘管家找人把连衣抬走了,鹿厌寻机回梧桐院取来小说,为了不让谢时深没收,只能一路揣在兜里。 他还准备了小毛毯,不等谢时深询问他如何打发时间,他主动相告自己想在车内小憩,谢时深不语,默认了他的所作所为。 临近中秋节,京都长街人潮拥挤,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抵达了睿王府。 鹿厌原本想起身送人,不过被谢时深拦下并叮嘱他一事,若一个时辰后不见出来,便找借口禀报以此脱身。 谢时深离开后,马车泊在一处巷口,四周静谧无声,偶尔能听见几声虫鸣鸟叫。 车厢宽敞明亮,鹿厌将车帘掀开,让阳光闯进来,之后把毛毯取出铺落在地,整个人仰躺着伸了个懒腰,掏出怀里的小说,开始享受着看小说的时光。 今日并非睿王府设宴,但杨奉邑在宫门前出手解围,于情于理是该前来道谢。 但谢时深并未派人送礼上门,而是挑选了一副名画亲自拜访。 如此一来,众人皆知他和睿王走得近,却不知他此举别有用心。 今日早朝三法司提及西玉楼命案,查出外邦死者携带走私品,虽然走私品只是奇珍异宝,但吴语在协理调查中发现火铳的痕迹。 事关重大,连衣尾随谢时深发现鹿厌行踪,想必早已将此事透露给东宫,令谢时深不得不提前布局。 前世走私案出事之际,恰逢杨奉邑回京赴宴,席间有人假借谢时深内人的名义出现,暗中给杨奉邑送礼,那礼品正是火铳。 杨奉邑云游时见多识广,对火铳并未起疑,直到走私案查到西玉楼,锦衣卫埋伏抓捕外邦人,找到的火铳与杨奉邑所收的一致,至此引起轩然大波。 最终幕后黑色把走私案嫁祸谢家,皇帝假惺惺出手摆平此事,实则怀疑谢家有反叛之心,借机逐渐削减谢家手中兵权。 此事成为谢家灭门开端,如今谢时深掌握前世记忆,索性将这批走私品归为己用,利用谢恩上门拜见杨奉邑,将两家再次捆绑对付东宫。 一个时辰足以让睿王拉拢谢家的风声传开,谢时深心里掐着时辰,余光留意王府内外的动静。 时辰一到,只见老管家从长廊匆匆而来,行至湖心亭禀报。 杨奉邑随和关心道:“慢些走,一把年纪摔着也不好。” 老管家提心吊胆谢恩,躬身垂首说:“禀王爷,府门有一自称谢府之人拜见。” “哦?”杨奉邑转头看向眼前品茗之人,“可与世子有关?” 管家称是,抹了把汗说:“此人、此人......” 杨奉邑摆手道:“你如实交代便是,本王不会治你的罪。” 管家说:“此人声称是、是世子的内人。” “咳咳!”杨奉邑瞬间被茶水恰喉,“内人?” 他不可思议盯着谢时深,老管家在旁边回道:“应该是世子妃。” 谢时深方才听闻时背脊僵住,表面看似镇定自若,实际放下茶盏的动作微不可察颤抖,内心竟有些好奇。 做戏做全套,他无奈叹了声,故意道:“或许是连衣吧。” 前世东宫安插女子在他身侧,这一世借流言蜚语安插了连衣,乍一看也算造化弄人。 杨奉邑对送人一事有所听闻,抬袖清了清嗓子道:“皇兄当真懂得投其所好。” 这一点谢时深不置可否,杨祈修的性子虽变化无常,行事怪异,但绝非是任人糊弄的傻子,无论是他自己,抑或是他背靠皇后母族的势力,皆不容小觑。 两人起身离开湖心亭,一路朝着府门外而去。 杨奉邑主要想一睹连衣的风采,谢时深倒不甚在意,只想着鹿厌此刻身在何处,莫要穿帮便是。 若鹿厌能看懂他需要解围,即便是广和楼那般胡作非为也认了。 出了王府后,率先见谢府的马车出现眼前,谢时深脚步略微一顿,不动声色端详这辆熟悉的马车,如若没错,里面应该装着鹿厌。 杨奉邑负手立于门前,似乎在等着车厢中人下来行礼。 老管家精准揣度主子的意思,朝马车上前几步,轻咳两声道:“这位世子妃,王爷和世子到了。” 催人行礼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但车厢仍未见动静,杨奉邑偏头和谢时深对视一眼。 谢时深不露声色一笑,随后抬脚往马车走去,老管家为他挪开身子,让他站在车帘前方。 只见他抬手掀开车帘,未料手掌倏地被人抓住,众人眼看他的小臂被迅速拽进车厢。 杨奉邑不禁失笑一声,“不愧是皇兄挑中的人,果然有趣。” 谢时深借着缝隙瞧见鹿厌的衣袍,放轻语气哄道:“别闹。” 话虽如此,但他却并未挣脱,而是由着鹿厌握着自己的手,悄无声息勾着鹿厌的指尖。 半个时辰前,鹿厌看小说时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后急匆匆问时辰,得知时间将过,迅速想办法把人捞出来。 彼时马车被驱赶到王府门前,侍卫上前询问来者何人,鹿厌当时的头脑一片混乱,把小说桥段里的称呼脱口喊出。 侍卫听见“内人”二字,满腹狐疑打量谢家的马车,不敢轻易得罪便只能如实禀报,不料把老管家吓得不轻,迅速前去湖心亭禀报此事。 此刻倒好,杨奉邑闻风而来,先前鹿厌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熟知各自身份,倘若暴露必然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又该如何圆这个谎。 鹿厌紧张兮兮抱着谢时深的手,低头看着他宽厚的手掌,咽下心头的慌张,用手指在掌心仓促写下两个字。 害怕。 谢时深指尖微动,感受着掌心细密的搔痒,分辨出鹿厌写下的两个字,唇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94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