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干净自己再说别的吧。”姜慈冷哼一声,已躺在了床上。 姜晞听到姜慈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才转过身,去院子里打水。 夜色微凉。 月光皎洁如水,姜晞站在井边,修长的身形在清亮的一弯月影边随着水波轻柔地颤动,他的肤色极白,在月光下好似反着光一般,更是白得晃眼。 姜晞将系着粗绳的木桶丢入水中,噗通一声,月影与人影便一齐裂成闪闪发亮的万千碎片。 他慢慢提起水桶,将手伸进寒冷彻骨的井水中,一点点清洗伤口。 淡红色在水中晕染开来,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刺痛。 这点疼痛对于暗卫出身的姜晞而言不算什么,他只是单纯地听从教主的命令,清洗自己而已。 他在思考。 思考有关明灿的事情。 ——虽然只是一种奇怪的直觉,但姜晞心中,并不觉得明灿真的疯了。
第18章 姜晞的想法只是一种直觉,并没有任何证据。 明灿的表现癫狂而混乱,脉象也表示她并非一个正常人,任谁看了她,都会觉得她已疯了,姜慈也不例外。 ……也许是他感觉错了吧? 姜晞这样想着,检查了一下身上,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便重新将水泼掉,水桶放回原位,穿好衣服,回到了姜慈睡着的屋子里。 床很窄,睡不了两个人,好在他已习惯了在各种糟糕的环境下休息,姜晞蜷曲在床脚,慢慢睡着了。 一夜无梦。 姜晞再次睁开眼时,从姜慈的身体中苏醒的人已成了张如菲。 她捧着一碗白粥,慢慢地喝,见姜晞睁眼,笑道:“你喝一些吧,是刚才张如恒送来的粥水。这地方粗茶淡饭的,也就凑合着吃了。” 姜晞一骨碌爬起来,也去吃粥,伸出的手上带着深深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却仍显得触目惊心。 张如菲见状一愣,问:“你的手怎么了?” 姜晞摇头:“我不能说。” 张如菲应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对她而言,合作并非需要知道彼此所有的秘密,也不需要太过逼迫一个对自己不错的人。 姜晞向张如菲传达了姜慈的意思:“我们假意去看坟……等周围没人,我带你绕路去明灿家中。” 张如菲大喜过望:“好!麻烦你了,姜晞。” 姜晞嗯一声,淡淡道:“时间紧急……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张如菲:“一炷香够了,多谢。” 两人用完早饭,收拾了餐具,离开了屋子,朝坟地走去。 路上碰见的村民,看见两个人的装束与相貌,俱都避着他们走,生怕触了贵人的霉头。 两人一路走到了坟地,姜晞的目光一定,快走两步,到假身份父辈的石碑边细看,手指轻轻拂过雕刻的字迹,旁边似是有一个极淡的暗痕,在光下一照,竟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圣教有一种独特的暗记,以混入晶粉和各类药物粉末制成的涂料,可以涂抹在任何地方,极难被人瞧见,只能在阳光下显出隐隐的痕迹,不但留存时间极长,还难以被人抹去。 火焰正是圣教的标志之一,与《天魔焚心大法》中的“焚”字相匹配,姜晞很确定,昨天晚上,石碑还没有这样的痕迹! 他若有所思:“梅”天王曾经说过,会找人来接应我等,看来是圣教的人来了…… 只是,究竟是谁来了……? 姜晞姑且将疑惑藏进心底,周遭无人,坟地里的一个个土丘林立,虽是夏日,却有一种令人脚底生凉的寒意蔓延开来。 他朝张如菲点点头:“我们现在就走。” 姜晞俯下身,示意张如菲伏上他的肩膀,感到后背一沉,便背着她运起轻功,如一片随风而飘的柳叶一般,轻盈而迅捷地绕过几个屋子,避开村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抵达明灿的屋子。 一回生二回熟,张如菲从姜晞的后背上滑下去,焦急地朝门口走了两步,又顿住步伐,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姜晞也没什么所谓,反正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到点了他就带着张如菲离开。 张如菲似乎也意识到时间紧迫,于是只好小心翼翼地探头,从窗户朝里张望,破破烂烂的窗口用木板钉死,她只能努力地把脸贴近缝隙,试图从中看见明灿的身影。 昏暗的屋子里,空气带着沉闷的味道,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半张脸,似乎正在睡觉,正是明灿。 张如菲看着她,眼中已不自觉流下泪来,想要张嘴喊她一声,又怕自己男性低沉的声音吓到了她,一时之间,哽咽不语。 她的手指不自觉抓紧了木板,手指下发出“咔嚓”的一声脆响。 “是谁在那!?” 随着一声厉喝,一个瘸着腿的身影猛地冲出门来,手中还拿着一把锋利的锄头,凶狠至极。 姜晞反应极快,已隐入黑暗的角落之中。 蒋三娘一眼看见了扒着窗户的张如菲,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叫道:“你居然还敢来?你昨晚究竟对我做了什么!?老娘砍死你!!” 蒋三娘举起锄头对张如菲一阵追赶砸打,边打边骂,张如菲慌乱地躲闪,脸上还挂着眼泪:“什么?我不知道啊!” 一个打,一个躲,张如菲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左顾右盼地说:“别动她,我不会被打中的!” 她这话是在向不知踪影的姜晞说——张如菲生怕姜晞为了姜慈的身体,伤害追打她的蒋三娘。 姜晞默不作声地关注着她们,准备等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之前,就把蒋三娘点穴击晕,并带走张如菲。 张如菲绕着院子转圈,跑着跑着,脚下一绊,猛地摔倒在地。 “去死吧!” 她来不及爬起来,蒋三娘的锄头已经朝她的脑袋挥下! 张如菲本能地抬起手臂,挡住了脸。 呼啸的锄头足以将她的脑袋砸个稀巴烂,风声在半路突然停歇,张如菲本能地朝上瞥了一眼,一只手径自抓住了锄头杆,阻止了它朝下砸。 阻止蒋三娘的不是别人,正是明灿!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跑出了屋子,头发蓬乱如杂草的少女看上去消瘦而憔悴,眼窝凹陷,面色枯黄,她穿着破衣烂衫,定定地望着张如菲。 明灿漆黑的瞳孔之中,倒映出的是英俊而高大的男人。 姜晞本打算救援张如菲,却被明灿抢了先,看他们沉默对视,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情绪。 明灿的力气极大,昨晚还和他们起了冲突,如果她出手,恐怕事情会变得很糟…… 他已沉默地站出来,就要冲上前。 “你是……”明灿喃喃。 张如菲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不立刻跟明灿袒露一切。她强迫自己笑,情绪低落地说:“我是、是张恒,我是来修建祖坟,打算迁坟的……” 张如菲的话还没有说完,明灿的脸上就绽开了纯然的喜悦笑容,浑噩的神色一扫而空,眼中仿佛闪闪发亮,一手抓着锄头,一手指着张如菲,一字一顿,格外清楚地道: “你是——如菲!是如菲啊!”
第19章 一瞬间,张如菲的脑海中轰然作响,只留一片空白。她瞪大眼睛,略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是怔怔地看着喜出望外的明灿。 ——她真的疯了吗? 是啊,也许只有疯子,才会对着一个男人,说出自己好友的名字。 但若一个人认得出自己的朋友,哪怕张如菲再如何面目全非,也能一瞬间认出来…… 这样的人,真的疯了吗? 张如菲心乱如麻,茫然无措。 明灿放开了锄头,猛地扑过来,抱住了张如菲,滚烫的眼泪落在了张如菲的颈侧,哽咽下是道不尽的欣喜,泪水如刀,一刀刀割破了张如菲的心。 “如菲,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几人已乱成一团,吵闹的声音惊起周围的邻居。 电光火石之间,姜晞倏然跃出,两手一抓,薅住三个女人,一齐跳进屋子里,在其余人到来之前,已经将门合住,把一切喧嚷与怪异,尽数隔绝在屋门之内。 “嘘。” 姜晞压住她们的肩膀,直到木门外好奇的嘀咕声逐渐散去,才收回手,快步走到被木板钉死的窗口边立定,一丝一缕的光从外洒在他肩头脸颊,带着一种沉静的默然。 三人沉默片刻,面面相觑,被这样一打岔,心中即将喷涌而出的激烈情绪也难以为继。 半晌,张如菲才呐呐道:“明灿,你、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明灿笑吟吟地搂着她:“我就是知道呀。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如菲,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你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吃饼呀。喜欢吗?” 一边说,明灿一边从怀中摸出半块硬梆梆的粗粮饼子,喂到张如菲的嘴边。 张如菲本能地咬下去,尝到满嘴玉米面的香味。 饼子略有些硌牙,却很香甜,是张如菲喜欢的味道。她记得自己与明灿在小时候,经常去偷吃蒋三娘做的饼子,刚烙出来的饼香甜可口,明灿总会叫她吃第一口,然后笑嘻嘻地问她喜不喜欢。 张如菲含着泪,一如每次那般回答她:“喜欢,你娘做的饼真好吃。” 蒋三娘正自糊涂,手里抄着锄头,放下也不是,举起也不是,面色茫然地望着自家疯癫的女儿和脑子不正常的男人说话。 两人言谈之间,仿佛那个高大而健壮的公子哥儿,是已经坠河而死、先前与明灿玩得很好的小丫头。蒋三娘只觉得荒谬至极,喃喃道:“疯了,都疯了!全疯了算了!” 人一旦发疯,是不是就比清醒地活着更自在快乐?若真如此,做疯子岂不是比做正常人更好? 蒋三娘摔下锄头,捂着脸,心碎欲绝地流下泪。 三个女人又哭又笑,抱成一团,姜晞在窗边站着,目光渐趋放空,意识逐渐发散……而后突然插话:“时间到了。” 张如菲先是一愣,而后才突然想起,姜晞只给了她一炷香的时间和明灿见面。 “等等,能不能再给我多点时间?”张如菲急迫地说,“我、我还想和蒋三娘说两句话。” 姜晞略低下头,思忖几秒,点了点下巴:“好吧,正好将你的新条件说出来……” 最开始,张如菲与姜晞等人合作的条件是,若明灿活着,便给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给她足够的银钱,叫她从此隐居别处,过上幸福安宁的日子;若明灿死了,便杀了杀死她的人。 但明灿的疯癫让张如菲的想法改变了,她至今为止还没有想好新的合作条件! 想起此事,张如菲唏嘘不已,她拉着明灿的手,眉宇间夹杂两分哀戚,嘴角却露出一丝洒脱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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