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这人脾气还挺好的。和我那主人到底哪儿像了,竟能让你徒弟分不清楚。” 江御被他吵得心烦,抬眼冷冷瞥向他。 “……” 被江御眼底冷得刺骨的寒意震慑住,风曲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讪讪皱了皱鼻子,举起双手道: “你杀我泄愤也没用啊,圣神大人早已把我送给主人了。” “怎么,你是在替蒋公子赚人情?” “毕竟我的寿命只剩一次了,”风曲撇了撇嘴,微微偏头看了眼蒋玉,风一样无痕又疏离的瞳眸中流转过极淡的一瞬落寞,“我不知道圣神大人到底要我护住他干什么用,是做你的替代品,还是做什么殉葬品……哼,若真有那时,若我那时已经消散于世间,剑圣你会拉他一把吗?” “我救他救得还少吗?” “呵,那倒也是,”风曲顿了顿,“那要不剑圣你回答我个问题吧,就算我没白为你徒弟差点断了条胳膊。” 江御一边扶起最后一个受了伤的墨族侍卫,一边用问询的目光看向风曲。 风曲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皮肤色泽剔透而诡异,不像是该存在于这世间的颜色。 他浅浅吸了口气,神色看似云淡风轻,问出的话若放在寻常却足以招至天罚: “我真的是明宵星君座下的顽石所化么?” 江御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也许风曲早已有此疑问,趁着如今明宵星君受创且要死躲江御,才终于找到了能问出口的机会。 “你自己的来历,为何要来问我?” “因为只有你看得清。” 风曲定定地迎着江御的目光,眼底的深处甚至隐匿着些许期待。 “其它所有人,包括我在内,能看见什么,能感知到什么,都是天道决定的,不是吗?” 如果他完全是明宵星君座下的傀儡,江御在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存在时就该动手将他肃清,何必留他留到现在。 然而江御只是叹息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事事都能看得明白。” 风曲倒也没太意外,只冷哼道, “哦,你毕竟也没成圣……” “但你身上确实有和蒋公子相似的,天外来物的影子,” 江御的视线转向远处的蒋玉, “你刚刚那话不对,真正能看清本源的不是我,而是被强掳来此的蒋公子。”
第163章 炼滓天门 “你说天外来物?那是什么意思……喂!” 风曲还想追问,江御却已经旋身赶往季凌纾所藏匿的后山。 “怎么不理人了。” 风曲叹了口气,江御脚步匆匆,他想追也追不上了。 而且这时候如果再碍着他去找季凌纾,自己就算不完全算是明宵星君派来的“物件”,恐怕也要被江御三刀并两刀地踏平了去。 风曲挠挠头,目光落回依旧脸色惨白的蒋玉身上: “起来起来,不就是怪物打架吗,至于还缓不过来吗?小主人,你不是爱吃那叫什么糖葫芦的东西吗?我带你去买行不行?” … … 铜雀阁的后山群峰连绵,构筑成天然的高耸隅障,后山上有一无底山洞名为炼滓天门,传闻是於菟还存在于现世时用以关押叛教者的地牢。 那些囚徒的下场就如洞门的名字所述,惨绝人寰。据说直到现在,每逢夜色降临,炼滓天门周围都还会涌起浓重的怨瘴。 毕竟於菟本性嗜血,残暴荒蛮,连最初用以祭拜的打铁花仪式都必须要将人活活烫得遍体开花才能让它满意。 连对他忠诚万分的信徒都要受此折磨,更何况背叛他的罪人。 这片山上的古木格外茂盛,苍翠蓬勃的叶脉中流淌的仿佛都是沸腾的人血。 后来炼滓天门随着於菟的倒台一并被封存荒废,现在枯草也许都高过了人的头顶,也难怪季凌纾会没头没脑地往里面躲去。 江御劈开拦路的乱枝,小腿般粗细的藤蔓将原本用以上山的石阶覆盖,砍断一层后又露出深处湿滑的青苔。 往深山中没走多远,瘴气便已陡然升起,千余年过去竟然还能嗅到酸腥的血味,濒死之际的惨痛哀嚎仿佛随时会在耳畔响起。 腐臭味盖过了季凌纾的气息,江御只能依靠偶尔出现于树丛间的足迹追寻他所在。 好在季凌纾逃得跌跌撞撞,大概是害怕被江御看到他露出的残暴的一面,并未来得及掩盖掉太多踪迹。 当初季凌纾突破玄星秘境后,江御就是为防止他被堕薮彻底反噬,才在他身上下了一道锁,可没想到堕薮的力量是如此强大,那道锁被震得烟消云散,根本起不了作用。 林叶将天空完全遮盖住时,新鲜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江御的眼皮跳了一跳,他怕季凌纾见到自己会再次逃走,于是屏住了呼吸,叶落无声地掀开了面前层层叠叠的榈叶。 木舟般拢起的叶片在被掀动时滴答滴答地泼出了血,糊了江御满手,但他已无暇顾及,因为就在不远处的落叶堆里,季凌纾正奄奄一息地倒在那里。 明明只是三天未见,季凌纾原本清俊的面庞因为苍白消瘦竟显得凌厉了许多。 江御找到他时,他正抱着尾巴昏死过去,周遭的林叶还有他自己的衣服都被血色染红。 这里没人能伤了他,除了他自己。 江御将他翻过身来,好让他能枕在自己膝上,这也才看见季凌纾脖颈上触目惊心的掐痕。 他几乎马上就能想象,季凌纾再也控制不住暴虐的杀戮冲动,他被迫背叛了江御教给他的一切,被迫亲手击碎了自己一片澄澈的道心,于是他只能将这冲动宣泄于己身,他掐住自己的喉咙,刺向自己的四肢,想剥离掉自己所有的行动能力,以此来做最后的反抗。 可即便如此又怎样。 没人会记得这了无人迹的森林中被鲜血浇灌的每一片叶。 而他朝着别人挥动的每一次剑,却都会成为经幡上困缚他的诅咒,一声声将他变成真正的怪物。 江御颤抖着捂住他脖子上的伤痕。 在那一刻,从来都对圣神之位弃之如敝履的剑圣也背弃了自己的道心,萌生出了想要为他成圣的念头。 就像仝从鹤说的那样,用从人世间掠夺来的精气灵力,足以供养季凌纾在灵境中不受痛苦侵扰千百年。 江御做不出决定。 他只被之前从未有过的名为茫然和不知所措的情绪裹挟,苍白地唤起体内一剑一式一点一滴修筑出来的灵气,哪怕只能暂时缓解苦楚,他也想让季凌纾能在这片刻好过…… “师尊……” 季凌纾似乎辨认出了他的气息,干涩地唤了他的名字, “那只小狗……” 江御急促道:“他无碍,我已经为他疗伤了,你没伤到任何人。” 闻声季凌纾紧拧的眉心终于舒展了几分,血迹斑斑又冰冷刺骨的手指搭在了江御的手腕上: “别渡……别渡给我了,没用的……” 灵境虚灭后,他仍然要面对无边的剧痛和混沌。 而江御的灵气并非取之不竭,看似轻描淡写的每一次渡人,实际上消耗的都是他过往的修为和生命。 “……对不起。” 江御握了握拳,又惶然地松开。 他没有和任何人道过歉,甚至他其实没有做过任何需要向人道歉的事。 他千方百计要回了季凌纾的痛觉,不为别的,只为了季凌纾能够像普通人一样,感常人之苦痛,体万民之艰辛,才不至于会变得强大而冷漠,庞然但麻木。 那样的存在和於菟柴荣之流没有区别。 于天下太平,于万物生灵,于道心道义,他的选择都没有错。 可却唯独亏欠了季凌纾。 季凌纾又何尝不知道他从未为任何事,向任何人认过错,闻声先是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难捱地咬着唇扬起了个僵硬的笑,忍着浑身的剧痛轻轻捏了捏江御的手指,哄他道: “师尊又没做错,道什么歉……咳咳、咳咳咳……” 他肩膀耸动,咳出来的又是一口血水。 为了阻止自己继续伤人,季凌纾对自己下的手比任何一次都要重。 滚烫的血迹溅至江御的锁骨。 他突然将季凌纾搂得很紧,紧到季凌纾也察觉到了异常,生出了古怪的不安。 他确实应该感到不安。 江御在那瞬间甚至想过要不干脆自己成圣,像当初於菟夺走季凌纾的痛觉那般,再次抹去这让季凌纾痛苦万分的魂觉。 “师尊?” “师尊…” “江御——” 季凌纾喑哑又渺弱的气声猛地将江御唤回。 江御的唇角已经快被他自己咬出血色,季凌纾艰难地扯住他的袖子摇了一摇: “江御,我好痛。” “你再亲亲我好吗?我喜欢你亲我时的那种痛。”
第164章 血溅三尺高 季凌纾感到庆幸,至少他还有疼昏过去的这条路可选。 就像暂时将灵魂封存于与世隔绝的冰棺,他不用辛苦地去区分那让他再也分不清的爱意和恨意。 傍晚时林中落下了一层彻幕般的厚雨,江御替好不容易睡过去的季凌纾撑起用以躲雨的结界,荒芜幽深多年的草木间因为江御的到来在这场雨中悠悠然开出了星点雪白的花。 沐雨如璃,倚于碧浪。 因土地深处曾厚葬着的肥料而绽放得更加蓬然肆意。巴掌不到的一朵朵小花落进眼里比天幕上亘古不变的群星还要恣璨。 ——滴答。 豆大的雨滴从花瓣间淌入泥隙,落出一声不自然的闷响。 ——滴答滴答滴答…簌簌簌簌簌簌簌! 越来越多的水声倒流,似深不见底的潭底里巨物苏醒时呼出的涡流。 簌簌簌簌! 叽嘻嘻嘻…簌簌簌簌……叽嘻嘻嘻…簌簌簌簌……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扑哧! 江御不曾抬目,负手起剑,斩断了从林木间探出脑袋来的花茎。 熟悉的,猩红色的圆球轱辘轱辘地滚落在地,滋滋地冒起白烟,片刻间便消弭在了雾气当中。 “你是爬出来看热闹的么,” 江御沉声道, “於菟。” 雨雾散去的瞬间,林中成千上万的野雏菊都朝向江御和季凌纾张牙舞爪地盛开着,晶莹洁白的花瓣中央,包裹的竟是一只只血红的鱼目。 它们张开又垂落,风声原来是这不可名状之物垂眨眼皮时发出的动颤。 这无疑是它的笑声。 虚张声势过后,於菟花了一会儿的功夫才缓缓从淤泥的各个缝隙中泄出,最后在江御离一剑外的岩石上攀附,裂开了一道暗红的缝隙。 那缝隙嘎嘎笑着张开口: “瞧瞧你这小徒儿终于被你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啧啧啧,你可满意了,江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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