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丑话说在前面,有天道的枷锁在前,你得有命从他手里活着出来才行。哼,他逼自己疼昏过去只是饮鸩止渴罢了,每一次的杀虐欲望得不到满足,下一次醒来时只会更加旺盛爆发。你教给他的那些人性也好,慈悲也好,已经几乎完全腐坏了。” “……我知道。”江御咬了咬唇。 天道的锁和堕薮一起构成了季凌纾身上无解的结。 他要想突破天道的束缚去往江御身边,就必须供养堕薮形成抗衡。 而堕薮一旦强大到一定地步,便会腐蚀他的理智和性情,将他变成下一个於菟。 唯有杀了柴荣破坏天道,才能将季凌纾从这死无葬生之地的泥潭中拖出,而现在柴荣藏形匿影,江御确实已经到了走投无路之际。 於菟说的没错,只有看得见,才能有选择的权力。 哪怕天道早已给他们二人交织好无数个非死即伤的结局,他也偏要从中找到一个能和季凌纾一起完好无损地回到花坞的可能性。 … … 季凌纾再次醒来时,率先感觉到的是自双腕蜿蜒而来的酸痛感。 他费了些力气才撑起眼皮,瞳仁努力扩大,好在昏暗无光的洞穴中能看得清楚。 苍绿澄澈的瞳孔巡视了一圈,在看到江御那熟悉身影的瞬间猝然发狠发红,双腕上的锁链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被季凌纾扽得硌硌作响,几乎快要束不住他。 “呃……呃啊……!” 他痛苦地呜咽出声,脑中思绪被疼痛搅散成一锅夹生的蛋花汤,唯有挥霍杀意才能倾泄这好像要要了他命的痛苦。 师尊……师尊…师尊我好想你……师尊………… 下唇被咬出一道又一道洇血的印子,浮沉仓皇之中季凌纾只能不断在脑海中搜寻昔日花坞中的回忆,借以抚平他心口滔天难抑的戾气。 他想起在春天里江御第一次教他握剑,木雕的白刃淌过花海,从此每一次挥剑都染上清香。 夏天时十里莲华,江御在荷池边帮他束发,他脱下鞋袜踩进水里,水花溅湿了江御的衣袖,把路过的仙童吓得半死。 江御总爱在秋天带他前往平玉原云游,连绵的麦浪荡出层层叠叠的碎金,他们其实在某座村落有户歇脚的宅院,江御因肤若凝玉面容清秀,被村民唤作小娘子还生了一天的闷气。 冬天他又最爱犯懒犯困,呆在篝火旁陪着江御练剑,到了夜晚落雪时便变出尾巴,小心翼翼地将江御卷得离自己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千岁千岁。 他决不会让污浊的杀心玷污这被他视若珍宝的七万三千天。 戾气终于被压制,腕上已然被锁链勒出血红的印。 季凌纾垂下脑袋,几乎力竭。 见他能够克制住对自己的杀欲,江御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踏上前去接住了他。 怀里的人不知不觉已经比江御高出许多,被季凌纾反手圈入怀中时,江御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二人身形已有了差异。 “师尊……” 季凌纾委屈地将脑袋埋在他肩上,犬齿恨恨地硌着他的肩膀,却又舍不得真的下口, “记得小时候你罚我抄的心经吗……我在心里背了三千遍,你瞧,心经是有用的……我会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江御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季凌纾对之前自己独自度过的三天耿耿于怀: “那你别走了行不行?我不怕疼的,我有堕薮,我也不怕堕薮反噬,我会被心经……我总会有办法的,你别再丢下我……” 可话还没说完,他却突然怔了怔,下一秒又开始把江御往外推去: “你快走,你快走!把我关在地底下,关进山洞里,关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师尊……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会发疯,我真的不知道!” 江御紧紧按住他的肩膀: “我哪也不去了,就在这里,和你一起。” “不行!” 季凌纾不舍得地奋力摇了摇头,语气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癫狂。 “我会杀了你,杀你所有人……我控制不住,我不懂……爱意和杀意,我分不清……我想不明白,我好疼,我的头好疼……师尊,救救我…不,别管我了,不要…不要丢下我……快走!快走!不要走……我不想你走……师尊…………” 江御最终堵上了他的唇。 季凌纾的回应很重,发狠,发疯,咬出淡淡的甜腥味,有眼泪和血迹混成了一团。 “师尊……求你了,别让我更舍不得了……” 他难耐地别过头,却又被江御扳了回来。 “我来帮你。” “你怎么帮我?” “不是分不清爱和恨,分不清欢欣和痛苦吗,”江御顿了顿,二人的心跳声相抵, “我帮你,帮你忘记爱恨,忘记自责,也忘记杀意。”
第166章 出山 好晕,好沉,也好緊。 季凌纾自己也分不清了,那些原本只会侵占视线的血红游丝变得越来越粘黏,漩涡般在他的每一处经脉中扩散,是热,还是冷,是痒还是痛,他分不清。 视线像被蒙上了雾,眼球发灼发烫,烫得眼皮不住发抖,连着暴起的青筋一同错乱。 整个世界都错乱了,黑色和红色颠倒,呼吸和触觉相融,因因果果全部倒置,时间不再是河流,而是铺散开的墨发。 江御,江御,季凌纾张口唤着,愿意奔他而来的江御,为什么现在却背过身去想逃。 夜色像狼的尾巴,柔软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静谧,吞噬白玉无瑕。 堕薮的幻影簌簌狂响,一点一星地切断季凌纾和这世间的关联,把他变成狂风中破烂的纸筝,变成湿漉的竹叶。 季凌纾的感官也全都错乱。只剩唯一能与鲜活的世界紧紧相连,他所有的力气都只能往那即将坍塌的奇点灌注,他疯狂地求生,又疯狂地懊悔。 春天……他讨厌冬天,他喜欢春天,他是不会冬眠的狼,他无时无刻不在贪婪着浸润的春风。 这贪婪撼动了乾坤地脉,让他的春天在闷热的暴雨中战栗,然后随那雨季一起泄洪。 他是灾厄,是将阳春碾坏的灾厄。 再也辨不清了。 是正还是邪,是天道使然还是凶邪反扑,是顺遂天运还是再放手一搏……搏?搏能搏到什么?他不要力量,他不要故乡,他也可以不要左手右手,不要心脏和血骨,他只想回到花坞…… 发涩的睫羽被人轻抚,他听到江御问他怎么又哭了。 师尊……师尊的声音变得很奇怪。 但他无暇去想,他只蹭着江御为他抚泪的指节,一开口又全然都是委屈: “师尊你骗我……” 江御愣了下,随即失笑, “我何时骗了你?” 季凌纾咬了咬下唇,“你说过……虽然为我要回了痛觉,但不会让我为疼所困的……” 江御无奈,抓住他的肩防止他乱动,才又挤出字句来: “……你,疼?” 带了些少见的迷惘。 季凌纾眼里擒着眼泪点了点头: “师尊可还记得花坞的柳木门吗?” 江御眨眨眼:“当然,两千年的沉香玉柳,琉璃海中仅有的两棵被我伐来做了门,结果还被你给撞散架,害我只能用八百年的梨香木补上,不伦不类。” 这是季凌纾开始长身体时的事,不仅人身一年长得比一年高,狼态时的变化更大,刚被江御带回去的时候还像只犬,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庞然大物。 而且还跌跌撞撞,狼尾巴经常把花坞外的仙草灵花给扫得歪歪曲曲。 柳木门那次是合宗上下,包括江御都被玄行简宗主叫去参加了琉璃海百年一次的仙海大会,只留了季凌纾一只狼在宗内看家。 江御大抵是悄悄赶了路,或是压根没等到仙海大会结束,便一个人先回了金霞宗。 季凌纾远远便察觉到有人潜入,正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忽然嗅出来了江御身上的味道。 他一激动,便忘了自己正是狼身,嗖的一声想飞身出门去迎接江御。 谁知下一秒便哐的一声卡在了柳木门中。 那柳木似有灵性,柔韧如苇,紧箍咒般将季凌纾卡住,让他难以动弹,只能使出浑身的力气挣脱。 虽然江御屋里就没有不是宝物的东西,但这柳木显然更胜一层,就算是十分纵溺季凌纾,看到那柳木门在吱吱呀呀中坍塌成碎片时,江御的还是眉心轻轻抽动了一瞬。 “怎么这个时候提那柳木门?”江御问。 季凌纾磨蹭了会儿,心虚道:“……我现在不正和那时一样…动弹不得。” 江御:“……………………” 季凌纾:“师尊,别,更……” “那你还不闭嘴。” 江御恨恨扯了把他垂落下来的发尾。 “疼疼疼……”季凌纾只轻笑道。 他能像这般清醒地与江御回忆往昔的时候并不多。 更多的时辰里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季凌纾还是只是眼眶中的某缕无所依的菌丝。 这种癔症在江御实在捱不住暂时晕过去时最为严重。 …… …… 江御从炼滓洞中出来已经是五天后。 后山被商陆下令有重兵把守,重装铠甲严阵以待的墨族卫兵们听到动静后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屏住呼吸紧盯着山口——发狂的季凌纾有多可怕已经是人尽皆知,他们都有可能葬身于此。 “那、那就是季凌纾么……?” 前排的盾兵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发颤。 山中瘴气弥漫,阻挡视线,他们只能看见一道黑影缓缓走来。 不知季凌纾和江御二人在里面究竟有没有分出胜负,这几日自山中铺陈而出的压迫感尤为瘆人,颇有要将一切靠近的生灵驱逐的意味。 如果……如果连江御都制服不了季凌纾,如果此刻出山的是季凌纾,他们岂不是就如挡车的蝼蚁……季凌纾摧毁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快去向商陆大人禀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拦住他。”豹族的兵官咬了咬牙,从袖口抽出望远镜,正欲仔细探查时,望远镜被旁边的人先给抢了过去。 蒋玉透过那鹰眼制成的玉石看清了来者,几乎是立刻松了口气: “是江仙尊!出来的是江仙尊!” “什么?江仙尊分明是一袭白衣,蒋公子你确定没有看错?” “不会错的!江仙尊穿着季凌纾的衣服……” 蒋玉愣住。 江御怎么会穿着季凌纾的衣服出来?季凌纾的状态那样不稳定,他们……?难道真和游戏的结局一样,江御会就此沦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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