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闷响如雷贯耳,将他的目光震回清明。 原本让人无法忍受的,如诅咒般的痛楚忽地从身体中被抽离出几许,让几乎快窒息昏死过去的季凌纾终于喘上了一口气。 他思绪迷离地靠在已经被自己捏了个粉碎的床沿边,衣物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身上的伤口在刚刚的挣扎中全都又裂开了来,然而比起刚刚那不可名状的阵痛,皮肉裂开之苦仿佛轻若鸿毛。 厢房中的时间似乎在这一瞬滞缓。季凌纾一口气尚未完全缓过来,还分不出神来思考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而目睹了一切的蒋玉则在原地怔愣了好几秒,才哑着嗓子沉吟道: “江……江仙尊……?” 声线抖到让人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庞然邪祟。 “江仙尊!!” 蒋玉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在跑向江御的半路上还自己绊了一跤,眼看脑袋就要磕上地上方凳的棱角,在惨剧发生之前,衣领及时被人从上方拽住。 江御将他扽了回来,另一手极快地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我没事。” 蒋玉语无伦次,只能摊着手看看江御,又神色复杂地看看地上的季凌纾。 “怎么可能没事……你刚刚……季凌纾他……” “蒋公子,你看错了。” 江御打断了他。 向来收拾妥帖干净的衣衫上此刻还在往地上滴着血水,他神色淡然地抚去自己锁骨上刚刚因捱下一剑而留下的伤痕,朝着蒋玉有些狠厉地使了个眼色。 可蒋玉不傻,季凌纾也不傻。 季凌纾很快就意识到,他刚刚在疼得昏死前抓住的那根自以为是救命稻草的光亮,竟驱使着他朝着江御动用了堕薮。 “师尊……对不起……你疼不疼,你一定……唔!” 他勉强站起身来,仓皇地想向江御靠近去看江御的伤势。江御对他从来不设防,他的剑那么狠又那么快,用来弑神的剑式却落在了江御身上,他…… 他没能再往下多想。 靠近江御到一定距离后,那股足以让他的魂魄四分五裂的痛感再次无可抵挡地席卷而来。 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就像隔着一道天堑,有什么无法想象也无从跨过的屏障阻止着他抵达江御身边,硬生生地要将他们二人拆开来。 这感觉无比熟悉,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最初他完全分不清真师尊和假师尊,被迫一次又一次保护蒋玉而置真正的江御于不顾的逆境。 原来违叛天道枷锁的代价是如此之大。 因为於菟在他血骨中不断地被滋养壮大,和天道星君分庭抗礼,才有了他这肉体凡胎得以喘息生存的缝隙。 而现在於菟种在他体内的恶种被连根拔去,天道的枷锁便可以对他肆意妄为。 要么离开江御,要么屈辱地在无边的疼痛中死去。 天道为他定下的命和运就是如此歹毒。 季凌纾咬破舌根,他明明已经克服过这道枷锁……明明已经能分清师尊和蒋玉,明明好不容易认清了他对师尊的爱意……江御说在鸦川水土不服,他明明答应了江御,要早点带他离开,带他回到他们两个人春暖花开的家……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真的没有吗?” 戏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季凌纾猛地抬起眼,一切都融化成猩红当中,“他”正浑身惬意地站在眼前。 梦里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堕薮阴魂不散地来到了现实。 “季凌纾”愉悦地勾起唇角,笑意充满邪气,被这铺张的痛感取悦得很是满意,“他”笑道: “你知道凡人为什么永远无法对抗神吗?” 季凌纾疼得连保持清醒都困难,自然没有余力去思考“他”抛出的问题。 堕薮也不介意,自顾自地点了点太阳穴,悠悠道, “因为不敢想。因为想象不到。” “就像你现在这样,拥有了我这般强大的力量,却连小小的疼痛都不知该如何对付,我有时真觉得你蠢笨得可怕。” “滚开——!” 季凌纾烦躁不已,一掌过去那幻影便烟消云散。 但“季凌纾”的话却猛然提醒了他——能破坏一切的堕薮,自然也能吞噬消除掉天道带来的这番疼痛。 他要毁了这被天道注定的一切。 … 蒋玉脚底下的黑影微微一震,同时察觉到异常的还有江御。 甚至因为季凌纾的力量膨胀得太快太夸张,已经难以再抑制随之勃然的威压,没过多久就连蒋玉也目瞪口呆地打了个寒颤。 季凌纾仍然在啃噬这源源不竭的疼痛,堕薮正兴奋地蓬勃,他越强大便越麻木,越麻木也越混沌。 混沌到他分不清身上的伤口是痛还是痒,分不清刚刚的噩梦是忧还是喜,分不清踏出一步感知到的是触觉还是嗅觉,分不清江御身上那吸引他的,剧毒般的疼痛淡香是味道还是拥抱,唯一清晰的只有要靠近江御的愿望。 他的脚步缓然顿住,稀疏的注意力被角落里浑身散发着明宵星君神力的蒋玉吸引。 此刻季凌纾其实已经分不清面前站着的是人还是什么,他能察觉到的只剩自己的情绪,他讨厌明宵星君,他憎恶和明宵星君有关的一切。 所以他要杀了蒋玉。 锵——! 剑锋被另一道如虹的剑气抵挡,同时到场的还有一道凌厉的飒气。 是商陆。 铜雀阁中的风吹草动都在商陆的探知之中,季凌纾这突如其来的修为骤增他怎会不知。 商陆似乎在询问江御发生了什么,震惊于江御衣衫上还未干的热血,以及季凌纾刚刚那朝蒋玉脚下送去的那一剑。 季凌纾嫉妒商陆。 嫉妒商陆继承了本该属于他的婚约,更嫉妒他好像知道有关这个世道的许多内幕,以至于能名正言顺地站在江御身旁,为江御铸剑。 杀气在瞬间又转向商陆。 江御将商陆和蒋玉都推了出去,旋剑替他们挡下那遍布堕薮,足以重伤圣神的一剑。 “爹爹,你醒醒呀!” 小狼从江御的袖中钻出,嗷呜一口咬住季凌纾的袖口。 它诞生于季凌纾对江御的思念,季凌纾在混沌之中缓顿地辨认出了它的声音。 最初是用来哄江御的小把戏,他没能赶来鸦川时,也是这小狼陪在江御左右。 他是喜欢它的,像对孩童,对灵宠。 他想让它有好的结局,不必在这早已崩坏荒谬的炉笼中浑噩。 季凌纾再次动了剑。 江御眼疾手快,抓回了只来得及被削断了几根耳朵上绒毛的小狼。 “季凌纾……” 江御唤他。 季凌纾迷茫地抬眼,对上江御那双湛若冰玉的瞳眸。 他喜欢师尊。 从记事时就开始依赖师尊。 少年时变成了别扭的占有。 成年后又没有一刻不在贪恋。 他的爱意是如此纯粹,以至于现在倾泄而出的杀意也是如此浓烈。 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和江御一起回到花坞。 天道和堕薮却将他的心意扭曲成了滔天的劫。 在下一瞬间他听到了许多人的嘶吼和尖叫。 商陆,蒋玉,也许还有早已远去的清醒的他自己。 所有人都在叫嚣着不要。 只有江御紧握住了他的手腕,爱意也好,杀意也罢,只要是他,他的师尊从来都是全受全归。 轰——! … … 季凌纾觉得周身暖融融的,好像回到了於菟销声匿迹,星君也还在受人敬仰的从前。 因为堕薮,他的骨血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暖过了,鼻息间也都是柔和的花香,某一刹那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在花坞中醒来。 他睁不开眼,但能感觉到江御就在身边。 “师尊。”他喊道。 “嗯。”江御应了声。 “师尊。”他又喊了一遍。 “我在。”江御依旧应着,不见不耐。 “师尊。”他有些不知餍足了。 “嗯?”江御却还是纵着他。并不催促。 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了。随着修为的增长,他也渐渐能感知到许多事物的本质,比如此刻,他明白自己其实身处于江御耗费大量灵力支撑起的灵境当中。 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疼痛,也不见腥风血雨。 但消耗巨大,就算是江御也无法长久开启。 季凌纾蹭了蹭他, “师尊疼吗?”问的是锁骨上挨的那一剑。 “很快就会愈合的。”江御答道。 季凌纾闻声轻笑起来,“师尊是说我被你折了的右手吗?” “我用了灵力,只是暂时封了你用剑的力气,不会让你难受,休息几日便能愈合。” 江御的手指搭在了他额上。 刚刚千钧一发,季凌纾剑指他命门,他只有先废掉季凌纾的右手,才能有此展开灵境的机会。 “还好师尊武艺高超。”季凌纾心有余悸地苦笑起来。 这天下再无第二个人能承得住他的杀意,在其中拾捡他的本心。 “我只是想碰一碰你,”季凌纾努力地让感知回流,依稀能感觉出自己似乎正枕在江御的腿上,“但是好痛,要跨过天道,我只能靠堕薮。” 可堕薮却又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混为了一团,将他的喜怒哀乐都扭曲成了破坏的欲望。 “师尊,你再等等我,我……” “季凌纾,” 江御摇了摇头,声音很轻, “已经够了。” “可是师尊……” “堕薮的力量难以控制,你不能再用了。”江御顿了顿,“只要我不出现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再痛了。” 季凌纾闻言挣扎着要爬起来,“师尊?你要离开我?不行!” 江御用力将他按住: “只是暂时。等我三天时间,我去彻底和柴荣还有这天道做个了断。” “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不怕疼的,我只是突然恢复了痛觉不适应,师尊……我真的没那么疼的,我马上就习惯了,你别走……” “你乖乖在这里养伤,三天之后我来接你回家。” 江御决断道。 一如曾经季凌纾最“讨厌”的那般不容反对的模样。
第161章 失控 江御用了些手段,强迫季凌纾暂时又睡了过去。 他将人扶回了床榻上,又拜托蒋玉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好好守在季凌纾身边。 “蒋公子,你在他身边才遂天道的愿,他才不会疼,” 江御顿了顿, “只要不与我相见,季凌纾就不会像刚刚那样发狂。如果你还不放心……” “我可以留下来保护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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