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也要回屋,临走时却被时先生叫住。他折返回来,坐到案几边上,问: “先生唤我何事?” 时溪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张信笺,顺着案几推了过去,说: “你此番考完院试,已是秀才,我没办法再教你什么啦。等放榜之后,你便拿着这封信,去高学段读书吧。” 江行久违地想起,看着博闻强识的时先生,对外似乎只是个秀才,教的也只是明思书院低学段的学生。 他垂下眼睫,复又抬头,问: “先生就如此笃定我能考中吗?” “不是我笃定你能中,”时溪午说话很直接,“是你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我又何必设想那些不好的结果呢?” 江行不语,心道先生果然眼光毒辣。 他考完后,嘴上说的脸上显的都是“还不一定”,其实心里早就笃定自己能中榜了,不想先生竟能看出来。 时溪午眼神示意他接过信笺,道: “这是给你的举荐信。等放榜之后,你去高学段找梅逊白梅夫子,他会收你为学生的。你往后,便跟着他继续学习吧。” 江行立即将信笺推了回去,道: “我只有您一位师父。” 相处久了,乍然让他拜别的夫子,他总要做一下心理准备。这也太突然了些…… 时溪午敲了一下他的头,轻斥道: “榆木脑袋。小小年纪,怎地如此迂腐?人常说‘转益多师是吾师’,莫说是我,就连这位梅先生也不一定能一直教你,你若是一生只认一个师父,你的学问还怎么进步?” 江行被骂了这么一通,气势矮了一大截,讷讷道: “可是……” “没有可是。” 时溪午态度强硬,“这位梅先生同我是旧识,见了我这封信,他不会不收你的。再说了,我只是不再教你,我又不是死了。若想再见,我家就在你隔壁,你多来玩不就可以了?” 江行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急道: “先生!” 哪有人口无遮拦,把死不死的挂在嘴上啊喂! 时溪午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太好,欲盖弥彰地咳了几声,道: “总之,把这封信拿着。” 江行实在拗不过,伸手拿走了信笺,连句话也不肯多说,心事重重地回了屋。 平心而论,他不想再拜一个什么梅先生梨先生。 换个夫子,也不知道那个夫子的方式适不适合自己,还得重新磨合——磨合也要一段时间。他是真心喜欢时先生,要不是他得去高学段读书,他想一直向时先生求学。 可时先生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若是一直跟着时先生学□□有一天会有对方教不了的东西。他有系统这个金手指,他倒不甚在意;只是时先生又不知道这些,这么安排本就合情合理。 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第17章 风雨飘忽心旌动(修) 江行心烦意乱,躺在床上听着雷声雨声,怎么也睡不着。 换了夫子的话,往后他如果想来时家,求学这个理由就不管用了,还得找别的借口。但是,他…… 江行摇摇头,心里觉得自己真是奇怪。不来就不来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雨滴拍在窗棂上,声音细密,就像是有人在拿油煎鸡蛋。天边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屋子,江行心事重重,听着雨声,翻了好几个身。 屋外响起一阵雷声,大得似乎要把天地都给掀翻。江行没来由地想,盲人听力一般都很灵敏,这么大的雷声。阿鸣会不会害怕? 对了,阿鸣。 他一下子躺不住了,马上爬了起来,穿上鞋子抄起伞就往时鸣那边跑。跑到一半,江行的鞋子甚至丢了一只。远远地,他看见时鸣的屋子果然还亮着灯。 烛火昏黄跳跃,他立在门前,抬起的手正要敲上那扇门时,又犹豫了。 一时冲动跑过来,不知情况如何就断定人家会害怕,多少有点自作多情。再说了,时鸣带着玉竹,再怎么害怕,也轮不到他来管。想明白之后,江行脑子总算清楚了点,要敲门的手缓缓放下,转身欲走。 那扇透着昏黄暖光的门却打开了。 江行以为是玉竹,脚步一顿,回头道: “抱歉,我……” “你怎么了?” 江行呼吸一滞,不想开门的竟是时鸣本人。 此刻的时鸣披散着如瀑黑发,一手扶着门扇,脚上连鞋也没穿,显然是急着给他开门。 时鸣本就生得极美,此情此景下更显清绝。饶是江行看了三年,现在再借屋里暖光看着这张脸时,他依旧恍惚了一瞬。 老天爷,他感觉他的心疯狂跃动着,几乎要蹦出来了。 时鸣不明所以,又问: “你来干什么的?” 江行支支吾吾了半天,脑子又迟钝着不会思考了。卡壳良久,江行不尴不尬地吐出一句: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话一说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这算什么?大晚上跑到人家姑娘屋里,对方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变态吧? 时鸣听了他的解释,愣了愣。 外面一道雷劈下来,江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吓了一激灵。缓过神来时,又听时鸣道: “一会儿雨又要大起来了。进来坐坐?” 江行下意识就想拒绝,低头看到时鸣不着寸缕的脚,他像是被刺到一般移开了眼睛,出口的话就变成了: “……你怎么不穿鞋。” 江行眼珠子移到了自己脚上,见自己一脚踩着湿透的鞋,一脚也是光溜溜的,顿时没话说了,心想自己不也是光脚,怎么还好意思说别人。 时鸣却答: “啊呀,我急着给你开门,忘记了。你遮遮掩掩不肯说来意,我只好光着脚站这么久啦。” 被她这么一说,江行内心颇感自责,道: “我这便走了,不打扰你。” 他理了理自己被打湿的衣服,要撑伞走。不料那把伞一路在风雨中飘摇,早就烂了。江行懊恼地拼着断裂的伞骨,道: “伞断了。” “那么大的雨,伞不断才不正常吧。” 时鸣笑话他,又侧了侧身子,道: “你确定不进来坐坐吗?雨还要下一阵子,你怎么回去?” 江行叹气,有些后悔跑了这么一趟。 来便来了,来了就要走,自己今晚真是莫名其妙的。江行心乱如麻,糊里糊涂跟着进了屋,心想坐一会儿就马上走。 “玉竹被我赶去休息了,这里没有旁人。现在,哥哥,你总该告诉我,你为什么顶着大雨跑过来了吧?” 时鸣两手撑在床边,一双脚晃来晃去,晃得江行有些眼花。 又一道雷声响起,江行神志不清地说了一句: “我担心你会害怕。” 我担心你,所以我来了。 时鸣的脚不晃了,歪着头问他: “所以你觉得我害怕打雷吗?” “现在不觉得了。” 江行支着下巴,有些脸热。 时鸣好像有意逗他: “不,我害怕。” 嘴上说着害怕,但脸上一点害怕的表情也没有。江行心想小瞎子自己看不见,怎么把别人也当瞎子;还用无所谓的表情说这种话,鬼来了都不会信吧。 江行没戳穿他,憋笑道: “你别害怕,有我在。” 时鸣也笑: “好吧,那我不害怕。” 一会儿害怕一会儿不害怕,真是难办。江行知道她在瞎说,觉得有点好笑。但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顺着她也无妨。 屋外雨越下越大,好半晌都没要停的意思。一声雷响劈开天幕,门外响起敲门声。 “今夜我这里可真热闹啊。” 时鸣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倒没急着去开门,反而摸索着床下的鞋子慢悠悠穿上。敲门声愈发急促,江行站起身,道: “我去开吧。” 时鸣点点头,没推辞,道: “嗯,毕竟是你妹妹。” 江行开门的动作一顿,不合时宜地想:她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门外是谁不难看出来。既在时家,这个时候敲门的也就只有时先生或者阿摇。时先生体形高大,而外面的那道身影娇小,显然不是先生,是阿摇。 问题在于,时鸣又看不见,她怎么分辨出来的?难道是听脚步声? 可是外面雨下得那么急,脚步声早就被盖得听不见什么了。若真是靠脚步声,那阿鸣的听力,恐怕比他想的还要灵敏。 那……同样是没有出声,只有脚步声,在游船上那次,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的话,当时阿鸣在江行进入船舱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听出是他了。 那为什么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江行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多虑了。当时阿鸣又惊又怒,听不出来也很正常,自己干嘛要瞎想? 再说了,阿鸣听力灵敏,那么大的雷声,一定很难熬吧? 江行回头看了看时鸣风轻云淡的模样,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他决定先不管这些,开门把江舟摇放进来了。 江舟摇抹了一把被打湿的头发,毫不见外地找了个位置坐下,道: “哎呀,阿鸣,你不知道,外面雨下得有多狠!哎等等……” 江舟摇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劲,转头便看到自家哥哥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上去给了江行一下,惊奇道: “哥哥?哥哥!” “啊?” 江行后背挨了妹妹一巴掌,这才回神,问: “怎么了?” “不对劲,”江舟摇绕着江行看了一圈,最终得出结论, “太不对劲了。我还要问你呢,哥哥,你怎么在阿鸣这里?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行欲盖弥彰道: “我们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倒是你,大晚上不睡觉来打扰人家,像什么话?” 江舟摇脑子转得飞快,咋咋呼呼道: “你还说我?你不也大晚上不睡觉?” 时鸣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行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问: “你来干什么的?” 江舟摇理直气壮答: “我来找阿鸣一块睡觉。” 时鸣举起双手,澄清道: “哎,我可没让她过来。再说了,往常一块睡觉,都是她睡大床我睡小床,忒不客气。” 江舟摇一跺脚: “阿鸣,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哎呀哎呀,我睡小床,你别赶我走嘛。” 江行心下了然。 江舟摇睡觉活脱脱孙猴子在世,一晚上能翻七八个筋斗。或许时鸣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干脆把大床留给阿摇滚来滚去,她自己一边清净了。 今晚雨下得急,雷也密,这么晚了,恐怕江舟摇不是单纯地想跟时鸣一块儿玩,而是怕打雷,又嘴硬地不肯说出口,这才非要和阿鸣挤挤挨挨睡一间屋子。 再看时鸣的反应,显然是习以为常,甚至已经卷好了被子打算睡到小床上。 这么说来,其实今晚的不速之客只有他一个。 江行顿时感觉自己多余了起来,又坐着聊了会儿天,看外面雨终于小些,他拿着江舟摇的伞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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