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谢玉折好好活着,他伤也移了, 缩地成寸也缩了,寿也折了,眼睛也流过血了, 为了让此行师出有名,他还自称谢玉折是他的徒弟。 柳闲不禁开始怀疑,谢玉折这辈子最大的金手指,它的名字是不是就叫柳兰亭? 想到自己在为宿敌鞠躬尽瘁,柳闲黑着脸示意应翰池上前。这人眼手并废,轻轻一推便倒在了书案之上,新冒出来血顺着皮肉同奏折粘连。 柳闲委屈道:“就是他,折断了小徒几根手指。” 他话锋一转问:“他说他是当朝举人, 才情颇高,你认识吗?” 沈高峯看了应翰池老半晌,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并非每一个地方官我都认识,这位……我实在是不认识。” 应翰池冷笑:“我帮你做了那么多腌臜活,你现在装不认识我了?” 沈高峯怒道:“血口喷人!来人,把他——” “不必。”柳闲拦住他,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 却也没说别的。沈高峯也随着心颤了颤,他连忙问: “敢问上仙的徒弟又是哪位?” 柳闲伸手指了指身后脸色煞白的谢玉折。 沈高峯像是这才看到他似的, 一脸担忧地上前扶住他的肩,想要晃两下又被柳闲压制住, 只好口头道:“玉折,你伤到哪儿了!” 颤悠悠拎起自己的小拇指, 谢玉折尴尬地抿了抿唇。昨日被逼着自杀的遭遇同梦一起早散了,断裂的手指养几个月应该也能恢复,而派人杀自己的人顶着额头上一个大血包,还对着他一脸关切,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沈高峯道:“不周山路途遥远,二位不如暂住皇宫修养,我一定安排最好的人手来服侍。” 柳闲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来要你一个担保。” 他凑近了皇帝耳边,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应翰池谋害忠良,他犯了错,所以我废了他的右手和眼睛;陛下以后千万不要同他一样,再犯错了。” 沈高峯眸色一灰,他嘴角向下,猛的咽了咽口水,恐惧如杂草疯长。看样子柳兰亭已经全知道了,谢玉折外出这一趟,还真是给自己找个了好靠山,他怎么就没直接死在外边? 这群没用的东西。 而后柳闲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大小,盯着皇帝的眼睛,笑问应翰池:“他害了人,所以走路摔了跤,把眼睛和右手给摔废了,陛下,你说是不是恶有恶报?以后要当好人,做好事。” 终于提到了自己,应翰池抖如筛糠,哑着嗓子连连附和:“我我我以前的确做过太多坏事,明日我便辞官归家,带着这些年的积蓄帮助别人!” 沈高峯赞同:“是是,要学会日行一善。” 柳闲抬手取出了应翰池骨头里埋着的阵痛剑意:“回头是岸,你这句话有陛下作保,我也就放心了。” 沈高峯额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明白柳兰亭要他作保的意思,便是如果应翰池再作恶伤人,遭罪的就是他。 想到应翰池靠生吃人肉提升修为,还强抢民女,杀人无数,他迅速判断了他剩余的价值,当机立断地在心里给他判了死刑。等这煞星走了,他就让这个不成器的废物去死。 应翰池却以为柳闲是要放他一马,大喜过望想要以头抢地,却被柳闲制止。 奏折被他弄成一团烂血纸,可剑意取出之后,剧痛又涌了上来!他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是想活还是想死了。 沈高峯无暇顾及满纸的血,因为他还没缓出上一口的气,就眼睁睁地看着柳兰亭拿起了那道旨意,好奇问着:“对了,陛下刚才在忙着写什么?” “写、写……” 在沈高峯迟疑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柳闲已经打开了圣旨,他一字一句念着: “谢镇南妄说妖言,干朕家事,有悖伦常;朋党比周,将害宗社,朕不能容。不除大患,国心不安,故谢氏直亲斩首,其余亲眷发配充军,以儆效尤。” 听着柳闲毫无停顿地念完圣旨,谢玉折不觉得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在给皇帝面子了,或许他只是觉得那样比较有趣而已;同时,他也听到了谢家人的结局。 念完了这一长串,柳闲又合上了卷轴,问:“你写这个干什么?” “写、写……”沈高峯欲哭无泪,谁来教教他该怎么回答啊! “我知道,这不是你写的。” 沈高峯急忙接住了上仙施舍来的台阶,他连连点头,“我只是被梦魇住,妖邪附身了!” 柳闲把卷好的卷轴悬在烛火上,任火舌吞噬御用的布帛,逐渐化作残灰。 他捻过噼啪跳动的火星子,道:“小徒生于谢府,我自然是爱屋及乌。如今天下太平,谢将军也说他力不从心,今日便告老还乡,挖地种菜,由我来管;若有人越俎代庖,杀无赦。” 他起身,朝沈高峯拱手请旨:“陛下,拟旨吧。” * 从御书房骑马回到谢府的每一步,谢玉折都像被抽离了灵魂一样,眼神空洞,没有神采。 他早有走狗烹的准备,可没想到沈高峯要赶尽杀绝。 其余亲眷皆充军。 他心似明镜,知道戴罪之人充军的意义,不过是沦为最下等的、供人取乐的兵。 男子做苦活,女子……女子,他不敢想。 柳闲腰上插了个墨还没干圣旨,没有说话,只晃悠悠牵着马。 半晌后谢玉折才找到了发声的地方,磕磕绊绊道:“柳……上仙,今日多谢您,从前我质疑您的身份,多有冒犯。” 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多说些什么。 那个书生在他们踏出门槛前撕破了儒雅的皮,直接破口大骂:“柳兰亭,为了给个废物出气虐待我们四个,说你两句就把老子眼睛和手废了,干你娘的你就是个贱——”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谢玉折已经折返回去,他手握着佩剑已经穿过应翰池的骨头将他钉在地上,想让他住口! “一个废物,也想让我闭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应翰池即使身受重伤,也是个金丹期的修士。他的血汩汩往外流,谢玉折给他造成的伤却并不能让他住口。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眼珠子癫狂一翻,咯咯地邪笑起来,“别人不知道老子可知道,你被那顾长明关在春山寺天天受水刑,上仙的一身全都变成破烂啦!眼睛流脓的臭——” 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一柄剑割断了他的舌头。 谢玉折嫌恶地把那根血淋淋的东西丢到一边,而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在听到这个人骂柳闲的时候,骨子里的烦躁几乎是一涌而上,他下马逼近,却又想听到柳闲被关的时候经历了什么,而后就想也没想地割断了他的舌头。看着自己满剑的血,一向纯良的小将军有些惶恐,却并不后悔。 这种不会说话的舌头,没必要留下。 同时他又庆幸,还好柳闲背对着他,不知道他刚才突然做了什么。可他不知道,高修是不止用眼睛看四周的。 应翰池泣血似的一口气吼完了这一串话,而后才是天子震怒,发命酷刑伺候。 沈高峯的呵斥姗姗来迟:“这人御前失仪,还不快拖下去斩了!” 柳闲静静听完,抬脚便走了。 谢玉折琢磨着刚才听到的一切。原来当时暗杀他的那四个人,都被柳闲……报复了,书生被他废了眼睛。 他说了柳闲什么?和他的眼睛有关吗? 若应翰池所言为真,那他说的柳闲受过百年滴水酷刑,是否也是真的? 纵使和雍也会用酷刑,可水滴刑仍因为过于残忍而被废除。而柳闲被关了百年,还曾遭受那样非人的折磨。 一定很难过吧。 不消片刻谢玉折已经恢复了乖巧的模样,他的手晃了晃,突然想给柳闲一个拥抱,可想到不能对上仙僭越,又放下了手。 他看过信徒为柳兰亭的金像,他们对上仙三拜九叩,纯金的神像打造了一尊又一尊,没有一尊和他认识的柳闲一样。 谢玉折不知所措,只好揣摩着其他人对柳兰亭的态度,正欲叩拜,却看到柳闲嘲弄地勾起了嘴角。 “以前不是一口一个柳闲叫得挺欢的吗?还是说,你觉得面上尊敬地给我磕个头,我就会护你一辈子?” 谢玉折没料想到刚逼皇帝磕了头的柳闲会有这种反应,他一时愣了神,柳闲却提醒道: “如果你的膝盖骨是软的,就在里面插根竹竿。” “我明白了。”谢玉折微微蹙着眉:“可是刚刚跟着你的那个人身上有很多伤。” 柳闲问:“所以呢?你不高兴?” 既然应翰池是被他押来的,伤痕的来源就一目了然。 谢玉折点了点头,他从芥子袋中拿出了一张崭新的手帕,放在柳闲温热的手心里:“你碰他的时候,手上沾了他的血,很脏。” “……”柳闲无话可说。 “他都要死了,你竟在嫌弃人家的血。”斜睨了佩剑挺立的谢小将军一眼,想到前一刻这个人还连马都下不下来,后一刻就跳下来割断了别人的舌头,柳闲笑出声道:“谢玉折,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玉折抬头用干净的眼神看他,道:“你救了我两次,我以后都会站在你身边。” 柳闲转身,他凑到谢玉折耳边,抬手把少年散落的一缕发捋至耳后,轻声道:“君无戏言。” * 回到将军府时,府内是少有的热火朝天,其中最大声的,就属谢·大将军·虎符曾有者·主角他爹·镇南所有。 谢玉折隔了半条街道都听见他爹在吆喝:“这个拿上!”“这不要!”“这是啥?”“拿开拿开!” 柳闲赞赏道:“大将军血气方刚。” 等谢玉折一脸黑线地拉开谢府大门,一个小木桩子直直朝他脸上飞来,还好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暗器袭击,迅速往身侧一弯,躲过了这个木桩子。 但身旁的青衣人却吃痛地“唔”了一声。柳闲刚被人用木桩子结结实实砸了一道,他微笑着揉了揉自己明日可能会出现淤青的锁骨。 谢玉折的心脏随着那声闷哼一跳,他一脸担忧地看着柳闲:“父亲可能觉得你会躲过去,抱歉。” “无妨。”柳闲赞赏道:“大将军用兵如神。” 今日柳闲脾气好得奇怪,他好像很高兴似的。谢玉折僵硬地转过头,又看到一个糙汉子眉开眼笑地跑了过来:“你回来了!” “是的,父……”谢玉折正抱拳给他爹行礼,可他爹直接和他擦肩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也没瞧见他警告劝阻的眼神,伸手重重拍了拍上仙的肩膀,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柳闲,这一趟辛苦你了,你果然手眼通天。” 柳闲很臭屁地挥挥手,不咸不淡道:“都是小事。” 招呼身后人端来一个小盆,谢镇南道:“等你好久了。你眼光好,来看看,这是我新养的水仙花,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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