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抿了唇,他弯腰凑近了许多,终于盯到了那一小点嫩芽,他点点头:“前途无量。” 然后他把自己的衣袖施施然撩开,问:“新买的红珊瑚手串,怎么样?” 谢镇南皱着眉看了好久:“我个粗人,欣赏不来,不过还是挺好看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谢镇南粗犷的声音都低了一个度:“但不如我以前给阿商买的好看。” 听到了已逝母亲的名字,谢玉折落寞地朝红手串投了个眼神。 他又看到了柳闲左手腕上不知究竟是红痣还是红痕还是幻觉的东西,但他心中已毫无波澜——毕竟有些事情只有柳闲忘了而已。 现在他只抱怨自己面前立着两只孔雀,这两只孔雀只顾着互相开屏和吹捧,完全没看见他。 “就你有老婆,我没有。”柳闲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我有徒弟,你没有。” 他挑衅地摇了摇手,珊瑚珠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动,洋洋得意道:“这是你儿子用你的家当给我买的。” 谢镇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什么!?” 他这才看到被自己挤在一边,脸色很难看的谢玉折,他大笑着揉乱了儿子一丝不苟的头发:“你小子给他买手串,亏啊!你知不知道当年你过生辰的时候,他空着手就来了?他说—— ‘我送小公子两袖清风,便已足够’。”
第040章 拜师礼成 送什么礼?两袖清风? 柳闲认真回忆了下十七年前自己在做春山寺干嘛, 而后诚实否认:“谢小将军出生的时候,我应该还在地上玩数蚂蚁玩泥巴,别说在生辰宴送礼了, 我来都来不了。” 谢镇南不以为然,促狭地拍了拍他的背:“少装年轻了,你其实比我小不了几岁吧?以前有传言说宫内某位娘娘特意托人找你要永葆青春的方法, 我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你还真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化,以后谢玉折想给你养老都不行。” 谢家父子都一个样,总把他当国师。柳闲直截了当问:“为什么要他给我养老?你是不是在托孤?” “被你发现了。可是没办法,”谢镇南呵呵一笑:“人生动乱犹如尾生抱柱,自死方休啊。”[1] 柳闲往后躲,并不承他的意:“我下雨知道打伞,饿了知道吃饭, 生活自理自强,永葆青春活泼,不需要别人来养老;而且我又老又弱又病又残,将军您的托付,我担当不起。” 他转头对谢玉折进行眼神鼓励与支持:“好好活着,说不定不到没几年就能有个孙子玩了。” 被人点拨,谢镇南恍然大悟, 脸上写着“你说得对”,也对谢玉折进行了眼神鼓励与支持:“儿啊, 以后你成了家,有了个可爱的孩子……” 柳闲欣慰地着着谢玉折, 点了点头。 谢镇南继续说:“你就让柳闲养小孩玩。” 柳闲一下子就冷了脸:“?” 突然被两个长辈点名,谢玉折无奈道:“父亲……玉折不能做到修己, 怎可成家;你们喜乐安康,我心才能安。” 他如今无才无能,连保全家人都要借柳闲之手,又怎么能谈情说爱?他从未有过这些想法,若真的有与他成婚之人,反倒会被他耽误一辈子。更何况……算了,不必想多的。 “凭什么他生的孩子是我来养???” 柳闲震怒。 他脑袋里面突然出现了以后主角膝下子孙环绕含饴弄孙,而他坟头杂草三丈高都没人打扫的之景,万分凄凄惨惨戚戚,别提有多心酸了。 谢镇南诧异地问:“你不是很喜欢养小孩吗?当年你……” 柳闲面无表情地捂住了耳朵。 按照书中剧情,他记得谢玉折是有一个心上人的,可惜她最后被剧情杀,变成了他的白月光,谢玉折从此战神一个,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杀杀杀杀! 那可怜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柳闲暂时想不起来了。 不过既然谢镇南说了,那等以后遇到了,可以给提前给谢玉折介绍介绍,在死前恩爱欢愉几日,也并无不好。 毕竟他必须完成杀他的任务,也算亏欠他,给死人养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行。柳闲又否认了这个念头。 在这世道,守活寡的女子的日子是很难过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他不能祸害了这位姑娘。以后要是真遇到她了,必须绕着她的道走,他不想一祸害就嚯嚯两个人。 谢镇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知后觉问他:“我听人说,谢玉折是你的徒弟?” 柳闲瞧了面色沉重的谢玉折一眼:“只是我对沈高峯的说辞而已,他不愿意。” 谢镇南朝紧紧挨着柳闲的谢玉折挤眼睛:“是吗?靠这么近,我怎么不觉得?” 谢玉折的脸黑里透红。 管家突然上前和谢镇南耳语,他大笑一声,好像很放松似的。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和一个盒子塞进柳闲的怀里:“有别的事需要我,不能陪你们了,你们好好玩。” 他收了笑意,万分肃穆地对柳闲行礼:“末将代谢府上下,拜别恩人。” 是军中最高礼节。 * 谢镇南走后,留了谢柳两人面面相觑。 晨起时,谢玉折就听说了昨晚他父亲和柳闲在书房里坐谈一夜,而今日,柳闲便已轻而易举地抬走了悬在谢府头上的闸刀,没有见一滴血。 十三年前的柳闲也是这样,亲手把举目无亲的他从深宫里接了出来。 那时还是隆冬,寅时鸡还未鸣,大雪纷纷落,国师大人的乌发上松松斜斜地插着枝野梅,披了一身红狐裘,推开了后宫里,他所居小宫殿的门。 来时他拎着盏暖黄的灯,体弱到笑时都会微微喘气,朝缩在角落里发抖的他伸出手,轻声道: “小玉,我来接你了。” 已是深夜,国师府又从来没有下人,上京的车夫不敢进宫,他没有轿子可乘。国师是一个人走来的,矜贵的衣摆都被雪水润湿,一向不染凡尘的鞋履上沾了污泥。 从上京东街的国师府走进后宫,绝不是一条轻松的路。柳闲明明薄得能被风撕碎,却半点难受也没有说。回家时,他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他。 年幼的他抬头看了看和明月同行的国师,伸出两只手紧握他冰凉的手掌,试图捂热它。可他太莽撞,行动间带起的风刺得国师咳嗽了许久,他也不恼,只笑着用手帕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而后国师拿出一件和他身上同样形制的小红狐裘,蹲下身披到他身上,揉乱了他的头发,轻咳两声后,眉眼弯弯道:“小玉跟我回了家,就是我的亲人了。我会尽力让你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平安长大,快乐吉祥。” 身上的披风很暖和,他们相握着走了一路,柳闲的手终于回暖了些,回府后柳闲彻夜未眠,只为了给他治伤。 后来住在国师府中的八年,冬日都点够了碳火,夏天都铺足了冰。 谢玉折突然意识到他欠柳闲的用一条命还不完。 毕竟在柳闲朝遍体鳞伤的他伸出手的时候,他就已经下了要为他赴死的决心。 柳闲挑眉问他:“小将军,您终于纡尊降贵,打算跟着我了?” 谢玉折紧攥着腰间佩剑,看着眼前这个信手戏弄天光之人。柳闲救下了谢府每一个人,给了他们祈平镇的入镇令。不知道柳闲做了什么,那个镇子已经再也没有邪祟作祟,他们可以在祈平镇中安然一生。 但父亲戎马一生已足够辛苦,上仙的恩赐并非时时能有,要救自必须自救。 更何况无论是国师、上仙还是柳闲,都不需要弱者的报恩,他必须成为和他并肩之人。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柳闲轻佻道:“叫声师尊听听。” “……师尊。”骤然要这样称呼他,谢玉折耳根通红,却毫不犹豫地朝后远离了柳闲一大步,撩起衣袍朝地上直直一跪,他沉着青涩的嗓音,再拜三次: “师尊在上,弟子祝您—— 鸿运当头,功业千秋。” 柳闲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谢玉折,晦暗的眼神被绸缎遮掩,他静默了良久。 他在计算,炮灰被主角这么一跪,要折几年的寿??? 一定只有两三年吧……算了,算了,不计较。 他半蹲下身,伸手把谢玉折的黑麒麟额带扶正,无奈地笑了一声:“爱徒,你的额带歪了。” 谢玉折看着那颗红痣近在咫尺,不由得呼吸一滞。 而后柳闲合二指抵上他的眉心,有一缕清凉的灵力淌入,让他的筋脉舒畅。可当灵力停留在他断裂的手指时,又突然碎成细针扎进骨头里,剧痛连心,他猝不及防地咳出一口黑血,却突然发现心中少了好多郁结。 那人用另一只手抚去了他嘴角的血迹,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的声音温柔而蛊惑,他说:“拜师礼已成,以后你不用跪任何人,也没人配得上你一跪。” 他不想再有别人被折寿了,这有亏阴德! 谢玉折道:“恭敬父母师长,天经地义。” 看着谢玉折无力垂下的手指,柳闲笑得开怀:“好吧。作为回报,我带你去把手医好。” “多西……”谢字还没出口,他已经被打横抱起,他有些惊疑不定,挽住柳闲的脖颈,由此牵动了内伤,急急喘了好几口气。 少年声音从他胸膛处闷闷传来:“多谢,但手指过几个月就好了,不必麻烦你,柳……国……上……师尊。 柳闲偏了偏头,想把自己被谢玉折压住的长发扯出来,不由分说道:“我人如其名,闲。” 手指上落了几分这人如绸的黑发,谢玉折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自己勾着他脖颈的双手,他觉得这个姿势很别扭。 柳闲轻蹙着眉说:“谢玉折,其实,你把我圈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抱七……”谢玉折煞白的脸上骤然多了几分血色,手忙脚乱地又移了移。 歉字还没出口,柳闲已经按住了他的手:“别乱动,这样很好,我怕你待会儿会被吹跑。” 谢玉折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只能对着柳闲精致的下巴点点头。 他听到柳闲在低低吟唱,宛如千年前的古乐曲。而后狂风四起,他再也无法强撑,全身上下只余了一个支点,他只能死死靠着柳闲的肩颈!四周空气被剧烈压缩,谢玉折只觉得自己踏入了洸汪水镜,全身悬溺其中。 耳边本充斥着深水的垂死之音,可身旁人不悲不喜,又凝起磅礴的剑意,将残破的他被护于其中。 柳闲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他说:“我在呢,别怕。” 那声音轻而缓,好像幼时他被罚跪在书房之外时,偶然听到房内皇舅母给公主表妹唱的摇篮曲,柳闲也曾这样为小时候的他讲过睡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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