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善:“没兴趣。” “或者搞搞清楚为什么鬼会越来越虚弱。” 冰凉钥匙在掌心扭转。 谈善反锁了门,朝和尚摊开手:“给我一张符,能暂时困住鬼的。” - 三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狭窄黑暗的楼梯间。 和尚:“很简单,鬼要么因为执念要么因为恨逗留人世,还有第三种,可以忽略不计。” “前者能力有限,不堪一击,往往等不到实现愿望就魂飞魄散,比如明镜台的鬼。” “因恨而生的就多了。” 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布鞋稳稳地踏在水泥上:“这类是厉鬼,通常随时间累积恨意不减反增,过去时间越长戾气越重,难以超度。他们的复仇大概率会成功,一般来说,结局是灰飞烟灭。” 在站上最后一节台阶时他停下,背对着谈善,说:“他还没有害过人,送去大悲寺超度,能摆脱业障获得往生。” 谈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张盏优不肯一个人留下非要跟上来,老和尚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他也听不懂,催促道:“快走啊,这楼梯间怪阴森的。” 谈善先一步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光从外面照进来,他微微眯了下眼,挺客气地扭头说:“您还是先把楼上的鬼抓了再说。” “咚咚!” 张盏优再敲门的时候力道明显小了不少,他打心底害怕,心里默默希望门不要开。事与愿违,过去很久,年轻瘦高的男人再次出现在门口,他将门开了一条小缝,疲惫道:“还有什么事么?” “我,我……”张盏优结结巴巴地说,“我想——” 谈善接过他的话:“不止一个地方漏水,卫生间的天花板也渗透了。” “我们找了水电师傅上门。” 谈善拉过王道决,礼貌地说:“能进去看看吗?” 俞熙在他脸上环顾一圈,似乎在思考他话的真假。漏水这事儿解决不了这俩人总是会上来敲门,万一事情闹大…… “进来吧。”他拉开门。 这座公寓楼左右格局基本对称,“L”形延伸,最里面是卧室,卫生间在靠近玄关的地方。整间房子能见到的客厅和厨房乱七八糟,沙发上有半只男士袜子没来得及收好。俞熙领着他们去卫生间,用毛巾擦袖子上的水:“刚出差回来,发现漏水第一时间拧紧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卫生间到处都是水,谈善拖鞋底很快湿透了,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 这楼靠近大学城,是极少数的精装公寓,租金高昂,一般住大学老师或者家底殷实的学生。俞熙看起来像在上班,谈善盯着地上的光——上午光线明亮,还开了灯,看不出这人有没有影子,但他应该不怕太阳。 和尚装模作样地摸了下水管。 谈善:“好像不是这里,能带我们去卧室的卫生间吗?” 俞熙:“不行!”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毫无破绽地解释:“卧室……卧室没收拾,乱得见不了人。” “这里之前好像住着我朋友的体育老师。”谈善又问,“他搬走了吗?” 俞熙咧开嘴:“你说他啊。” 他谈到那个体育老师时声线里缠着蜜糖砒-霜一类粘稠的东西,眼底爬上黑雾:“我们合租,他寒假回家了,还没有回来。” “你们如果找他,我会转达。” 这整间两室一厅,不管是洗手台上的牙刷杯还是阳台上挂了许久没收的衣服,都明晃晃彰显只住了一个人的事实。 拖鞋湿了水,每走一步都沉甸甸。 谈善慢慢地“哦”了一声,他弯下腰去擦拖鞋上水珠,半弓身体。俞熙还在跟吓个半死的张盏优喋喋不休地夸奖:“我们合租很久了,他的阳气旺盛,我本来活不了,吸一口又好了。” 他的舌头开始往下掉,牙齿也往下掉,眼珠子也往下掉。脸上的皮一层层垮下来,露出森森白骨和皮肉。 “啊啊啊啊!” 张盏优爆发出一声尖叫。 和尚见怪不怪,他早在进来时就在路过的地方贴满符纸。他拎着张盏优后领子往后退,念了句“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你们骗我——” 俞熙指甲顿时暴涨,黑气从他身上一茬一茬往外冒,阴湿得像十八层地狱。他恶狠狠瞪着和尚,饿虎扑食一般冲过去。 和尚手里还拎着人,躲闪不及被挠了一爪子,被挠过的地方很快发出硫酸腐蚀的“滋滋”声。张盏优吓傻了,刚粘得眼睫毛往底下掉。 谈善没管,他仿佛被什么吸引,往卧室走。 卧室门紧闭着。 在他手握上门把手的瞬间,俞熙突然反应过来少了一个人,他扯着张盏优头发口齿间不断往下滴涎水,和尚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根桃木剑刺穿了他心窝。 “扑通”俞熙跪倒下来,整个眼眶里全是翻出来的眼白,直直地望向卧室的大门。 谈善推开门,一具干尸横躺在两米的大床上。 他握紧门把手,呼吸静止,一股凉意爬上脊背。 和尚低声说:“没死,被吸干了阳气而已,这个程度养养还能活,再迟一步谁也救不了。” “鬼不是人,有善恶好坏之分,本性是掠夺、贪婪、独占和施暴,不是他们想,鬼没有理智,常常难以控制自己。” 和尚看向俞熙:“他生前与此人有关联,所以能被看见。最开始可能只是趴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吸一口。等到吸食得够多,就变成了半人不鬼的样子。” “我把他带回去,至于……” 谈善同样看向俞熙,后者胸口从桃木剑刺进去的地方裂开,红如火烧。他嘴唇翕合了一下,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在从血液和器官开始自燃,骨头断裂,人骨和木柴一样“噼里啪啦”在单薄胸腔里燃烧,变成肥料。 没有烧出灰。 很快一阵风吹过,什么也不剩了。 张盏优吓晕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谈善蹲下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居然伸手去摸他的呼吸。 和尚叹了口气,说:“你要把他交给我吗?” 谈善蹲在地上,又感觉自己低血糖了。他脑袋简直给人劈成两半一样,一半在想——鬼绝对要生气了,他把他关在楼下房间里,虽然那也不见得能真正关住他。另一半在想,鬼要是也烧成这样,他要是烧成这样那他怎么办。 “你们能带走他吗?”谈善低声问。 和尚实话实说:“不能,他太强悍了,能抓住他的术士还没出生。他现在还有理智,但我们不知道他未来会做什么。你可以劝他。” 谈善松了口气,摇头:“我不想。” 他又重复一遍:“我不想。” “会有别的办法。” 和尚还要劝他,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脚往门外走:“就这样,我不想,也不会。”
第44章 谈善站在楼梯间打电话, 他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的,索性脱了羽绒服拿在手里,就站在楼道口吹冷风:“我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比如穿越什么的。” “奇怪的话?” 许一多打着哈欠说:“你让我想想, 我昨晚打游戏到凌晨三点。” 谈善:“珍惜身体, 远离疾病。” 许一多:“……” “什么时候?” 谈善想了想, 不太确定:“大概休学前后。” “哦。”许一多爬起来找裤衩, 立刻想起来了,“你不是高二有阵子总说想吐吗, 然后你在课堂上晕了。” 许一多对那一刻记忆犹新,救护车声音呼啸而去他在教室坐立难安,等不及下课就去给爹妈打电话, 抱着班主任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要请假去医院。哭着说要是没见到他兄弟最后一面他马上从学校教学楼上跳下去, 把学校老师刺激得够呛,立刻给他签了假条。 “手术之前你醒过一次, 我正好陪床。” 许一多说:“我给你倒水,你让我给你记一段话。” “我以为你要说遗言。”许一多心情无比沉重, “我当时就握着你的手,说你这是小病,肯定能治好。” 谈善:“……结果我说了什么?” 许一多脱口而出:“去找墓。” “我也不知道你要去找什么墓, 我觉得你脑子肯定坏了,但你当时都快哭了。我靠, 我俩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一起玩,我还从来没见你哭过,人都吓傻了。手术一做完我立刻跟你说了, 你脑袋包得跟个粽子一样, 茫然地看我,还问我找什么墓。” “我又跟你哥说, 你哥本来没当回事,一听说你快哭了掐灭烟拎着衣服就冲进主任科室。医生觉得我俩有病,被缠得受不了说你是脑瘤压迫神经出现幻觉,语言系统混乱。不过我没死心,每年都跟你说。” 许一多挠挠头:“怎么,你又想起来了?” 谈善静默,开口说:“没。” “你外婆是不是会风水,其他也行,我有事要问。” 许一多爽快:“成,你想什么时候。” 谈善:“越快越好。” “什么时候能出来打球啊,这都两年了。”许一多又说,“你哥说你脑袋现在是全家最金贵的东西,让我悠着点玩。最后一次复查了是不是,复查完一定去楼底下打一场。” 谈善:“医院去完马上找你。” 许一多高兴起来:“你说的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谈善说,“什么时候骗过你。” 挂完电话谈善又在楼道里站了会儿,他就站那儿什么都没想,脑袋空空地浮起来。过了半天才想去楼下买根巧克力,又忍不住往贴了黄符的门上看。 他那一刹那突然想做什么出格的事。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早恋,高中少年时间过得十分平静。高二在课堂上晕倒,紧急送医后养了两天,身体状态允许的情况下立刻手术,手术后明显忘记了什么,因为从前他历史能考满分,做完手术修养大半年,即使休息太久也不该到什么都要重新开始的程度。 所有人都跟他说捡回一条命就好了,除了生老病死没什么大事。谈书銮在他手术室门口待了那两个小时,眼里都是血丝,皮鞋下的烟头比从前半年抽得还多。从那之后家里所有人都严格勒令他减少费脑子的学习,谈父谈母对他只有一个要求:快乐。 谈善五指插-进额发里颓然地揉了揉。 他从小到大没遇到什么挫折,手术过了痛过那一阵还是觉得痛,牵扯的不是任何一处地方。他现在突然明白夜里惊醒时心悸的源头——他看向贴上黄符的门廊。 根本没贴紧,不用风吹那黄纸轻飘飘地落下来,跟楼道间灰尘一起飘到他鞋底。 谈善微微地吸了口气,低头时神情极淡。 他将钥匙再度插-进锁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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