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他妈就跟他说, 喜欢一个人你要主动一点, 不然到手的对象跑了啊。然后谈恋爱这事儿, 顺序一定要正确。你了解一下别人, 跟别人表白。确定人家也喜欢你,才可以继续的。 到底在什么阶段啊。 理论知识怎么一点儿用不上。 谈善脑子发晕, 恨不得回去把他妈拎过来教教自己,具体怎么对别人好,为什么他一看到徐流深脑子就混乱。 还有到底怎么做, 他没有经验。 他不知道徐流深到底知不知道啊, 这种东西是可以问的吗? 救命。 谈善不知道怎么开口,费劲儿地组织措辞:“但是……那什么, 有个问题啊。” 他鼻尖冒出一点汗,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宫灯从左手换到右手, 地上要是有个洞可能会就地钻进去,把自己藏得只剩下毛茸茸的乌黑头发。 伸手戳一下埋进去一截,再戳一下再埋进去一截。可要是挪开一步, 他就从里面冒出来,不说话, 主动抓住你。 徐流深眸色渐渐深了,他将灯递给一边的小太监,张开双臂, 流云一般衣袍展开。 “来。” 谈善犹豫了一会儿, 刚迈出一步—— “殿下。” “诶,黎锈, 你怎么也在这里?” 谈善迅速回头。 “薛长瀛?” 薛长瀛摸了摸脑袋,咧个嘴笑:“我正好找殿下有事。” 谈善默默缩回了脚,真诚地看徐流深:“那个……你要不先去处理一下?” 徐流深短促地笑了一声,薛长瀛后背一凉,过了两息,他听见对方懒倦地问:“何事?” 薛长瀛老老实实认错:“渭平王萧重离……哦,不对,徐崇礼,郡王今日误闯宫闱禁地,新来的侍卫不懂事,把人押去了幽刑司。” 提起这事薛长瀛也觉得无语,他一个郡王,不好好在自己的居所待着,拿着把扇子跑出来闲逛。被扣下进了牢房才表明自己身份,请佛容易送佛难,进了牢房这祖宗说什么不肯走,团了稻草往角落一躺,叫人把头顶敲出一方窗来,让他看星星。 谈善“咦”了一声:“萧重离?” “你认识?” 徐流深轻微地眯了眯眼。 “见过一面,在船上。”谈善回忆一会儿,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薛长瀛不可思议地瞪眼:“有意思?他赖在我们那儿不走了,要是明日上朝王上见不到人,来兴师问罪怎么办?” 谈善好心提建议:“……你给他上半斤牛肉二两酒,摆个桌子,真有人问就说他来做客,自己不愿意走。他是郡王,你说你对郡王仰慕之心如滔滔江河水绵绵不绝,是万万不能防碍郡王找角度看星星的。” “为了让这件事比较真实,最好你跟他在一块儿躺一晚上。你还可以说你们一整晚把酒言欢,相处融洽,增加可信度。” 薛长瀛目瞪口呆。 “可是……” 薛长瀛“可是”半天没找出漏洞,僵硬转头。 徐流深倒也不惊讶,柔声细语地问谈善:“跟本宫一起去?” “不去。” 都自称“本宫”了。 谈善危险雷达一响,某些时刻他第六感总是准的可怕,于是他迅速摇头:“我还没吃东西,你走吧。” 徐流深凝望着他,忽地一笑,抬抬手,叫不远处的宫女过来,口吻里带了纵容意味:“别枝,带他去。” 别枝拂身,顺从道:“是,殿下。” “本宫什么时候饿了你吗?” 徐流深又幽幽凉凉地问。 这人用这种语气讲话让人后脊梁骨发软,谈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摸了摸再度滚烫的耳朵。他觉得奇怪,有说不上什么地方奇怪,于是中规中矩道:“……没有。” 那宫女带着人消失在元宁殿内,薛长瀛的脑子卡顿得厉害,他满脑子问号了一秒。徐流深已经抬脚往幽刑司的方向走,换了副冷淡模样:“他要见本宫。” “是。” 薛长瀛懊恼道:“此人狡诈。” “总有这一日。” - “我不爱朝堂,唯爱市井。” “萧重离是萧重离,不是渭平王徐崇礼。” 萧重离靠躺在角落,唇畔噙了笑意:“他无意与殿下争什么,只想做个无能王爷,纵情山水,潦草一生。” 纵情山水,潦草一生。 徐流深低头,不带意味打量这张没有被王宫权势地位浸染的脸。 当年徐琮狰下江南,受刺杀,混乱中腹中有子的董妃失踪。皇城王宫远在千里之外,这个可怜的女人被当地一名富商捡到,但她惊吓过度,难产诞子后溘然长逝,没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 富商无儿无女,将这个遗腹子视如己出,百般疼爱,又怜惜他丧母,为他取名“重离”。直到二十年后大限将至,才将董妃金簪和画像交给这个孩子,让他去找自己的生父。 他大概太自由了,自由到忘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他是臣。 此人一生不缺衣食,还拥有一件本宫求之不得的东西。 头顶破了个大洞的墙照进来月光。 徐流深漠然了眉眼:“你想要什么?” 萧重离笑了,赞叹道:“和聪明人讲话,总是不费力气。” “我想向殿下求一个人。” 萧重离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他头顶戴了一顶银冠,手中拿着折扇,形容秀逸。 “殿下在放花楼带走了一名乐师,他叫阿船。” “两个月前我与他躺在一艘小船上,在湖心飘摇了一炷香。我时常梦到那一刻,觉得他甚有趣,想请殿下割爱。” 牢房木栏在徐流深面部切割出阴影,许是刚了结朝事,他着朝服,绀青色重。衣袍上孔雀根根翎羽分明,黑线描金,贵不可言。玉饰环佩质地细腻,工艺顶尖。 姜朝世子,盛名在外,他做下一任姜王众望所归。萧重离有所耳闻另外十三子下场,他并非没有觊觎王位之心,但清楚搅进这团浑水中自己将面对怎样可怕的敌人。 “哦?” 徐流深像是觉得自己听错,微微偏过了头,问:“你向本宫要他?” 那一刻萧重离甚至觉得他动了杀心。 但他确实对那一刻魂牵梦萦,他在对方身上找到一种相似的东西,难以言说,又难以忘记。 因此他展开折扇,碧水连天的湖,洒金扇面上挥就岸边盛景。 “殿下,权势地位非萧某向往之物,要能与心上人携手一生,才是好极。” 不管如何舒适牢狱终归是牢狱,地下阴湿,遥遥血腥味刺激嗅觉。头顶落进来灰尘与月光,漂浮在半空。 ——他能感受到的微妙相似,徐流深比他更先感受到。 萧重离胸口刺痛,他缓缓低下头,剑气刺穿外衣,流出血痕,森然剑尖抵在他左胸,只差毫厘,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穿刺心脏。 冷风阵阵,萧重离又将视线慢而又慢地移至眼前人身上。 光影错杂,将徐流深侧脸衬出喋血意味,他手腕松松一动,剑尖下移:“三日之内,你能找到他……本宫送你一份大礼。” …… 谈善猛然睁眼,从榻上坐了起来。 阳光刺眼,鸟声叽喳。 他伸手遮住眼睛,心想,好像做了一个梦,但不记得具体梦到什么。 算了,别管了。 “贵人要去做什么?”新来的宫女匍匐在地上,又要给他穿鞋。 谈善赶紧把脚缩回来:“我出去走走。” 他三下五除二穿了鞋,从榻上蹦下来,临走前问:“徐流深回来了吗?” 宫女听见徐流深的名字时顿了一下,忍住内心颤栗:“尚未。” 还没回来。 谈善“哦”了一声,他顺路去王杨采的住所去看昨天那名老太监,去的时候吉祥正在给对方喂药,好大两滴眼泪砸在药碗里,溅出声响。 侧面递过来一方手帕,吉祥一愣,呆呆盯着那只手,直到谈善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师父怎么样了?” 吉祥迅速抹了眼泪,说:“夜里烧过了,命,命是保住了。” 谈善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走了。”谈善说,“有什么事情你来找我,我在元宁殿,找……” “谢谢。”吉祥捏紧了勺子,低低。 谈善听见了,探下身在他额头飞快敲了一下:“别哭,记得给你师父换药,别让伤口再黏在衣裳上。” 这间屋子不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有。谈善没想在这里待多久,他还有事。脚尖刚一动,床榻上昏睡的老太监突然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老太监眼皮一抖,又一抖,没睁眼,吐出一口淤血。 “吐出来就好了。”谈善走前说,“一会儿喂点清水和稀粥,不用再吃什么,消化不了。” - 谈善站在商君殿前,对门口的太监说他要见商君。 “真是稀奇,我在宫中住了十几年,还没有人来拜访我。”商君支肘在价值连城的棋盘上嗑瓜子,唇一张一合,吐出来两瓣瓜子皮。 那一摞瓜子皮在棋盘上堆成一座小山,一阵风一吹,就坍塌下去,洒了一地。 谈善从袖子里掏出一圈手镯,这东西放在元宁殿角落,他出门正好看见,才动了过来的心思。 那串手镯眼熟得很,不久前还在他手腕上。商君嗑瓜子的动作一顿,神色莫测地在谈善脸上搜寻:“你是死人还是活人?” 谈善拉开窗,示意他看自己的影子。 商君:“……你来做什么。” “我来,是有件事要请教。” 谈善正襟危坐,强调:“很重要。” 商君一片瓜子皮黏在下唇,他被春天的阳光烤得浑身暖洋洋,毫无准备地说:“什么事?” 谈善:“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商君听了他的来意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抖着手又摸了一粒瓜子,一嗑下去没留神卡在门牙里。 他伸手掏了一会儿,面色狰狞:“谈善!你给本君滚出去。” 关了门他叉腰站了会儿,毫无形象一屁股坐进了软榻里。 哎,他也没说什么啊。 谈善笑了一路,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徐流深还是没回来,他开始在宫内竞走——绕开明光殿方圆十里。 路上跑过一只橘猫,宫里的猫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各个油光水滑,它从面前窜过去时被谈善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强撸了两把。一开始还蹬腿,后来给人撸舒服了在石板路上翻出柔软肚皮,拱着身体讨好。 谈善蹲了半天腿麻,好声好气跟它说让它少吃两顿。猫两颗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和他对视,无辜地舔了舔爪子。 回来路过一片荷塘,这个时节荷花没开,碧绿荷叶生在在碧波荡漾的湖水之上,采露水的宫女太监刚好结束,戴着遮阳的斗笠,卷起裤脚,手中捧着新鲜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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