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送我吗?”我问道。 “我想送你。”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又觉得这不是虚弱,亭子那头传来动静,我转头时才想到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姬宣说:“我本来认为,只要能让你安心,就是喝下这杯酒也无妨。” 说着,他终于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酒杯举到唇边,喉结在他白皙的脖子上温吞地滚动着,他放下杯子,轻轻舒了口气,除开眼角稍微红了一点,看不出有多大的变化。 “但很可惜。”姬宣道,“这只是一杯普通的酒罢了。” 他走出亭子,对袁无功道:“得向你师弟道谢。”便径直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应该不需要我多解释这段了吧
第389章 我还是坚持,自己才是对的。让天选之人将过去忘了更好,将一切都忘了才会更幸福。 姬宣肩负摄政王的使命,袁无功有救死扶伤的慈悲心,谢澄亦需要照拂一整个寒山门——我这些日子,时常试着想象他们的未来,想那个所有人都幸福美满,其中却不存在我的未来。每做一次遥望,我就忍不住要笑,想到他们的未来里不再会有我,我就发自内心觉得轻松。 那样更好。 那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输给谢澄的那个瞬间,我才恍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了的问题,说来也奇怪,许多深思熟虑过千百遍的决定,偏偏总是在事态无可挽回的那刻才被发现它其实是错误的,我输给谢澄,我以为轮到我喝那杯酒了。 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异数,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那就该拨乱反正,让群星回到该有的轨迹上,我对天选之人是如此,天选之人对我也是一样,我们原本就是彼此做的一场梦。 但我忽然意识到,我必须把这场梦牢牢记着,所有人都忘了,我也必须记着,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个细节,我都不能忘记,否则,等我回家后,我该如何向父母解释呢? 我该如何解释这些年的种种,我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经历了什么,遇见了谁,如果他们问起我,问我后不后悔,我又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我不会后悔。 我也不会再娶妻了。 是夜,我独自来到徐英所住的别院,四下皆是静悄悄的,其间隐约响起几声鸱鸮低鸣,我推开那道半掩的木门,它便发出嘎吱一声悠长的回响。 我来到窗下,里面灭了灯,透过那层薄薄的纸花,我什么也看不清,月光从我身后而来,那上面就映了条沉默的影子。 “……绪哥人很好,你和他在一起,一定能过得很幸福。” 我手心按上窗框,那里起了一层薄薄的寒露,我说,“但绪哥这个人有时候太没个正形,你别跟他客气,该揍就揍,他不敢还手的——别委屈自己,我知道,你比这世间大多数女子都要坚强,都要能干……但正因此,别委屈你自己,你不需要背上那么多不属于你的担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做得,真的做得很好了……” “我问过姬宣了,黑风岭现在很好,不需要你我殚精竭虑也能支撑下去,就让熊老大他们几个兄弟做新一任寨主吧,有他们在,一定不会有问题的……还有,还有……” 我咽了口唾沫,许久,我疲惫地弯下腰,将额头轻轻贴在手背。 “还有,闻人钟的仇,奶娘的仇,这笔债我始终记在心里,闻人达活得够久了,等明日我便启程……将他的头颅祭拜在死者的墓碑前,会是在我在这里,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 “闻人达已经死了。”清冷女音顺着窗框缝隙传出来,落在寂静的夜,如同一朵月色里开出的花,“你那大夫人没告诉你么?当初,在你入棺安葬的第二日,他就带着人走了趟,闻人达的头颅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冰儿杀了他?” “你大夫人说,是他间接害死我娘,若是闻人达的性命不足够抵债,他的头颅也可双手奉上,我本来觉得这样做未尝不可,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便宜了他——我弟弟好不容易才得个清净。” 一时无言。 徐英道:“你来找我,只有这些话要说么。” “不,我还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 “我这一年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像青宵,你也是知道的,但其中有一个,我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能拜托给你……”我说,“他是姬宣的堂弟,身份很是敏感,我想把他拜托给你,你也无需费什么心思,给他随便找些事做,他那人翻不出多大风浪,我只希望你能偶尔,偶尔去看看他……让他也看看你,看看世间其他的活法。” “只用我偶尔去看望?” “是,我也不想给你添太多麻烦,纵使你不愿沾手这麻烦也无妨,我对他仁至义尽,往后的路,该由他自己走了。” 可能她真觉得这是桩麻烦,徐英不接话,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屋里黑洞洞的,像个把人吃干抹净的深渊。 “只有这些话吗?”那不见底的黑暗在对我发问,“闻人钟,你来见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些话吗?” 让徐英监管姬渊,是我不得已为之,我本想让姬渊偏安一隅在药王谷终老,可依照他之前无事也能生非的脾性,我估计他也安不下心学门手艺当个与世无争的赤脚大夫,与其让他在药王谷当火药堆,不如交给徐英,毕竟徐英管教我长大,操持黑风岭上下,手段相当了得,而她身边还有个绪陵,绪大将军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有他看着姬渊,想来姬宣也能放心一二,不至于回头跟他妹妹交不了差。 虽说不得已为之,临到头还要给兄姐惹事,实在是让我抱愧至极。 “除了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塞我手里,你对我,就没别的话好说了吗!”徐英颤道,“如果不是要来拜托我,让我替你办事,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要再见到我!” “不是的!” 这句反驳没来由地消耗了我近乎全部的力量,我喉咙堵得厉害,膝盖也在发软,但我还是一遍遍喃喃:“不是的,不是这样……” 沿着覆盖了些许青苔的外墙,我缓缓跪了下去,跪在了徐英窗前。 “对不起……对不起……” “……” “我不是不想见你,是我、是我不敢来见你,我没有脸再见你,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是不想见你,姐姐!我一直都在想你!” “……” “但我没有资格见你,我没有资格,没有资格见你,没有资格喊你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姐姐,我知道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敢把真相告诉你,我怕你会恨我,我知道,你会恨我的……” 我咳嗽起来,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一塌糊涂,我不想在徐英表现得如此没用,可我根本止不住倒灌的眼泪,我将脸用力埋在手心,徐英的声音与我相距一整片汪洋。 她说道:“这么害怕,那为什么还来找我?” “因为,因为我只能找你……” “为什么,能帮上你忙的人有很多。” “我只能找你,只有你会帮我……” “所以我在问你为什么。”她听起来态度平静了许多,“为什么觉得,只有我会帮你。” 我说不出话,只能吸着鼻子拼命摇头,又想到徐英根本看不见我做的这些狼狈举动。 “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我姐姐……”我跪在地上,“因为我一直把你当作姐姐,你最厉害,最可靠,你在我心里,你比谁都重要……” 我闭上眼睛,朦胧中,听见脚步到来,那是熟悉的脚步,踩着风,踏过水,她途经之处绵延出十年的相依为命,春夏秋冬。 一墙之隔,徐英道:“你有把我当作姐姐吗?” “有……有……” “那你在怕什么,钟儿,我不是你的姐姐吗?” 我还是只能摇头。 徐英哭了起来:“我难道不是你的姐姐吗?” “你是,是闻人钟的姐姐……” “……” “你是闻人钟的姐姐……不是我的。”我浑身发着抖,“对不起,徐英,我不是你的弟弟……闻人钟早就过世了。” 我直起身,看见窗户依旧紧闭,我看不见徐英,只有凤凰金红的尾羽在月光中静静垂落,它靠在狭窄的窗座上,无声无息,是一个小小的,熄灭的太阳。 而我叩首,三次过后,我说:“就当是为了闻人钟,徐英,你一定要过上幸福的人生。” “钟儿!” 我朝院门走去,徐英呼唤我时,我没有再驻足,她在哭,我不记得她过去是否像这样哭过,奶娘过世那日,我将濒死的她从燃烧的房屋中拖出来,那时她抱住我,倾盆大雨,她紧紧地抱住我。 “钟儿!” “你不是钟儿,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她在我身后哭道,“钟儿早就死了,你不是他,我都知道啊!” “姐姐全都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都明白!” “因为,因为……” “你也是我的弟弟啊!” 玄凤飞到我肩头,夜很长,我不得不加快步伐,绕过小径的拐角,我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390章 “没有留恋了吗?” “没有了。” “决定也不会再更改?” “不会再更改。” “……她会很伤心的。” “你不希望她伤心吗。” “啊……” “可她一定是要伤心的。” “……” “毕竟。”我说,“闻人钟死了。” 日出前,我望着远方山峦间那一线亮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玄凤本来沉浸在思索之中默然不语,结果我打哈欠没完,又开始伸懒腰,左扭扭腰右扭扭脖子,一套丝滑小连招下来它终于是破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没脸没皮!” “我困啊领导,我几个晚上没睡了,再这么熬下去真得成精了。” “这怪谁,又不是没有催你去休息,你自个儿急着道别,现在知道困了?” 它的发言一如既往不留情面,我也一如既往当场予以还击,直接就给它好一通揉搓,自翅膀尖尖到头顶翘起的两根呆毛,都给它理顺了再揉乱了。 “但成精也不错。”我笑道,“我成精了,咱俩就是一对儿的精怪,谁来咱都咬,主神也不怕!” 玄凤:“……” 玄凤:“哼,油嘴滑舌。” 行,我油嘴滑舌,反正我油嘴滑舌而它口是心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本想从这只毒舌小气的凤凰嘴里多撬出几句真心话,它就态度极为平淡地开口道:“我问你很多遍,你大概会嫌我唠叨,但我还是要再问你一遍。这是最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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