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给一个很照顾的长辈,他像我的爷爷。” “这是给我哥哥,他帮了我很多忙。” “这封也不是,这是要寄去京城的,谁收信?……极光阁收吧,我寄给他们老大……他们老大的身份您就别问了,很吓人的。” 一封接着一封,没有一封属于我的妻子。 远道而来的戏班子在村里搭台那一日,我正好将手里最后一封信寄出去,孩子们早在驿站外等我等得不耐烦,我甫一出门,就拉着我往戏台的方向疯跑,吓得我心惊胆战,唯恐哪个倒霉的不留神摔破了相。 “别跑别跑,戏台就在那里,慢点,别摔了……” 他们嬉笑着在人群中散开,对我比鬼脸,闹得我在早春满头大汗,顾着这个,又顾不上那个。 还是王小花看不下去了,充满同情地对我道:“你和钟哥哥一样唠叨。” 我:“……钟哥哥真的要哭了!” 我:“等会儿,这戏也不适合你们小孩儿看吧?” 我:“小花,你能不能帮我把他们都找回——” 王小花也没影了。 但他们不是完全的没良心,入夜后在戏台开演前就自觉回到我身边,我真恨不得拿根绳子把他们全部捆起来拴好,或许是看出我濒临爆发,这帮鬼机灵居然懂得转移话题:“徐哥哥你知道等会儿要演什么吗?” “是不是要打架,我最爱看那个了!” “要打架吗?我听说是讲怎么整治负心汉……负心汉这词是我娘教我的!”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我忙着给周围被吵到的无辜群众道歉,闻言想也不想便回道:“对,就是讲如何整治负心汉!” 他们齐齐欢呼:“负心汉!负心汉!负心汉!” 我:“……”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说: 十八弯~九连环~
第393章 第一天,下凡。 第二天,相遇。 第三天,情起。 第四天,窃衣。 第五天,成亲。 连着看了五天戏,到洞房花烛这一幕时,不待我发话,这些小萝卜头就非常自觉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这也是我答应陪他们来戏台这边的条件,小孩子就要有个小孩子的样子,不该看的东西不能看! 至于那些个装模作样,偷偷岔开指缝的小动作,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根据周边群众反应,讨论最激烈的戏码依旧是第四幕,尽管我先前已看过两遍,但不得不说……每回瞧见这万人空巷的盛景,都想摇着袁无功衣领子逼他还我版权使用费。 然而我又兴味索然,心不在焉。 台上戏子究竟唱的什么词儿,我也都听不进去。 灯火阑珊下,王小花悄悄问我这出戏的结局是好是坏,我才回过神,我看了看光怪陆离的戏台,又垂下眼眸,看向满脸期待的小女孩。 “是好结局吧?”她开心又兴奋,“毕竟仙子也很喜欢那个药师呀!” 我很想说是,是个好结局。可撒这种极有可能被当场戳穿的谎没意义。 我顿了顿,道:“我不清楚……我也没看过这出戏的结局。” “啊……可你不是说,你曾经看过两次吗?” “但我从来没有看到最后。” 她茫然地张大了嘴,显得不知所措,而我则抬起头,目光背离喧嚣人群,落在了远处起伏的群山。 半晌,我把手掌放在她的头顶。 “我要走了。” 铁柱他们几个男孩儿原本就对爱情戏不感兴趣,只是一味东张西望,这会儿纷纷凑拢来,嘲笑王小花道:“这种骗小孩的戏你也会信吗?世上哪里来的仙人,就是有,我们也见不到,你还真信了话本里的故事啊!” “小花哭了,小花是哭猫,小花是哭花脸的花猫!” 他们不知事态发展,就这般没轻没重地戏弄自己的同伴,我在领头的铁柱额上拍了一记,他转转眼珠,又腆着脸笑嘻嘻地去哄仍在啜泣的王小花了。 我问铁柱:“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吗?” 他不耐烦地道:“当然知道!” “那一会儿散场了,你能带着大家回去吗?” “怎么不能,回家的路,我就是闭着眼也能走!” “好。” 我往台上扫了眼,正是花前月下,浓情蜜意,仿佛世间的离愁别绪尽与爱侣无关。 “好。”我又说,“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乖孩子……父母在不远游,以后黑风岭,就交给你们了。” 好歹也是在这地界混过几年,我可比铁柱那小鬼头更清楚路该怎么走,转过长街,锣鼓不可闻,再出了村口,顺着山坡往上爬,天地便只剩我一人了。 草叶在春日里抽条,柔韧犹如少女的腰肢,顺着窸窣夜风倒下,一浪接着一浪拂过我的脚踝,我避开其间生长的几朵小花,在山里行走,身后那点闹热的余韵也消失殆尽了。 在月亮升到最高处前,我赶到了目的地,闻人钟和他父母的墓一如既往冷清,这倒不是说他们被人遗忘,但无论生者如何怀念,如何哀悼,都改变不了他们长眠于此的事实,即便我每日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那新埋的土壤下,也不会再有聒噪的鹦鹉学舌。 我站定,看着远处那三个立在墓碑边的人影。 ……负剑持箫的我就不说什么了,可专程抱把琴算怎么一回事,平日没见他有这兴趣,这是要来一出正统的坟头蹦迪吗? 我还没发问,负剑的那个已敏锐地回首,他一只眼珠里浸透了今夜的月光,既凌厉,又温柔皎白,他的动作立刻引起另两人的注意,于是持箫的和抱琴的也都侧过目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我。 万籁俱寂,是那持箫的率先开口:“你把闻人钟安葬了?” “是啊。” “就埋在这儿?” “挨着他爹娘呢。” 持箫的便不再说话,可话匣子也已被打开,那抱琴的冷笑道:“有空做这些有的没的,却不晓得给我们留封信说明去向,真是好深情的做派!” “我写了很多信啊。” 他眸光微闪,我又诚实道,“但都不是写给你们的。” “……” 估计是把他气狠了,只见他一言不发席地而坐,把琴往身前一搁,自顾自带着怨气拨了两下弦,不理睬我了,我还是头回看见他抚琴的姿态,深觉有趣的同时不免生出了遗憾。 我笑道:“因为你们还要替我送行,会自己来找我……我是给再也见不到的人写信。” “谁要替你送行,我是来庆祝的,庆祝你这个祸害……终于能死得彻彻底底了!好啊!老天爷早该收了你!” 换成大家刚认识那会儿,这些气话我说不准就要听进心里去了,想来我跟他们其实都没多大变化,兜兜转转,总是口不对心,言不由衷。 瞧着他那勾得琴弦也打颤的手指,揶揄之语到底被我吞了回去,我挠了挠脸,叹道:“庆祝也好,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当这是在为我送行,谢谢你来这里,阿药。” 夜风环绕,如泣如诉。 我说:“能不能提个要求……” 负剑的打断我:“你放心,我承诺过,毒医由我负责,我会盯着他,不让他做错事,还有其他人也一样,我照顾得过来,毕竟,我是天下第一。” 一字一句皆是铿锵有力,不容置疑,这份气吞山河的自信确实天下第一独有,但我眨眨眼,无辜道:“我是想说——一会儿能不能吹《折杨柳》,好久没听那个了,走前过过瘾。” 谢澄吃惊,唯有理解我这话含义的姬宣轻轻笑了,他摇了摇头,抬眉,淅淅沥沥的月色在他唇边朦胧,像冬日未谢的白梅,像飘摇的雪。 铮的一声琴响,虽略微尖锐,效果却足够拔群,我本能朝声源投去注意力,低头就撞上袁无功那张面无表情仰起的脸。 他盯着我,五指缓缓在琴弦上挨个儿勾了一遍,每一次弦颤都在震撼我的心肝,他这琴光看成色便知乃是绝品,鬼知道二夫人是怎么让它发出这种粉笔刮黑板的可怕动静。 偏他还要无比和蔼地来问我:“好听吗?” “好、好听……” “好听,那就多听。” 说着他将双手都放了上去,袁无功漫不经心道:“我本来也只会弹给你一人听。” 我:“冰儿和小秋不是人吗?” 阿药:“………………” 及时响起的箫声阻止了爆发在即的夫妻战争,小秋也随即配合地抽出两把剑,剑光舞过之处寒气也澄澈,关键是他还挺有眼色,舞着舞着就顺理成章把我和二夫人隔开了,免得我真被恼羞成怒的阿药追着打。 等阿药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地加入表演,我才挑了个观景最好的位置盘膝坐下,我一手放在腿上,脊背挺得笔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 我望着他们,我总是望着他们。 我活了两世,前世困顿病房,挣扎在生死边缘,今生借了他人躯体苟延残喘,却依旧不得自由,我没有志向,没有自己的人生,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终将消逝的泡影。 但又或许并非如此。 大夫人舞剑,二夫人制毒,三夫人坐在秋千上。 时而微笑,时而发怒,时而互相刻薄,时而并肩前行,我看了他们很久,起初我也仅是迫于无奈,但渐渐的,我的眼睛便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了。 或许…… 或许这漫长到好比天荒地老的凝望,就是属于我的人生。 “太可怜了……” 箫声悠远,琴音绵长,剑风飒飒,拂晓来临前,我一遍遍无声地喃喃:“……太可怜了啊。”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家 今生再难同合卺,来世共渡不相离,你可知万物都不及你
第394章 戏未落幕,台下亦不曾散场,比起那水袖蹁跹红妆十里的风情,这只在群山间惊鸿一现的歌舞便显得少有人知,太过寂寞。 无铜锣造势,无烟火点缀,唯一轮群山上的圆月为我夫人的演出锦上添花。 直至远方的戏台曲终人散,风声归于静谧。直至拂晓。 当晨曦落在闻人钟的墓碑,天边现出磅礴的金光,彻夜奏响的琴声也就在此时蓦然有了变化,潺潺之音尚在流淌,却毫无征兆地迎来了弦断。 ——弦断。弦断弦断弦断。 声声狰狞,不堪入耳。 待我顺着异动望去,袁无功满面木然地坐在琴前,泪水接连不断从那瘦削的下巴尖往下滴落,可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有喘息在不自觉地颤抖。似乎是意识到了我的视线,他的手指停了片刻,迟疑地在那根仅剩的琴弦上一拨,于是这把古琴彻底作废了。 “哈……真是……真是废物……”不知道他是在骂谁,“不中用的东西……总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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