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坚决不肯露出脸,哭得情真意切,哭得专心致志。 “钟儿,不要哭了,我不凶你了。”它难为情地道,“钟儿,钟儿?别难过了……” 它着急忙慌安慰我许久不得成效,就在玄凤决定原地给我表演吐火自燃的逗趣节目时,我才从容地分开两根手指,居高临下从指缝里打量它:“领导理解我?” “我理解你。” “领导支持我?” “我永远支持你。” “领导和我站一边?” 玄凤认真道:“我是你的搭档,我当然和你,站一边。” 我笑了。 我二话不说,一个猛虎下山饿狼扑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毫无防备的玄凤捕获,囫囵将毛都没长齐的雏鸟塞进半干的衣襟,我站起身,手搭凉棚,愉快地看向远方:“那就来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吧,搭档。” “你,你,你根本没哭!你太坏了!太坏了!钟儿!坏!!!!” 直到今天才认清我是个举世无双的大坏蛋,它该自己多反省才对。 我赏了不老实往外钻的凤凰一个脑瓜崩,便迈开脚步,向着这片青山绿水的深处前行了。
第214章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我起初很是担心我这甩手掌柜往水里一泡,等再度醒来就过去了好几个月,但待我细细观察了片刻山中景致,欣喜地发觉还是初春的模样,说不定我现在快马加急还可以给自己上个头七的香。 玄凤蹲我肩膀上,凉凉来了句:“你怎么知道,不是过了好几个春天?” “啊这。” “行了,放心吧,虽赶不上头七那柱香,祭日倒是可以去你坟头上拜一拜的。” 我软磨硬泡好一会儿,才算从感情受到欺骗的领导口中,撬出了几句有用情报。 一是李严顶着天选之人的压力没能突出重围给我收尸,二是徐英带我回了黑风岭,预备将我埋在闻人钟爹娘的坟墓边。 三是在下葬的前夕,我的尸体竟是无缘无故消失在了棺木中。 “主神的手笔。”玄凤勉强多解释了两句,“这条河流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存在,它连接着生死两岸,最适合给你处在假死状态的身体修养。” 哪怕不曾亲眼目睹,想到英娘也许会流下的泪水,我默了许久。 我举起手:“领导,可以提问吗。” “……说。” “那也就是说,我在所有人眼里,是板上钉钉死了一年了?” “不然呢,假死还能让你得了好?” “李严呢,李严没替我解释吗?我明明给他留了话,告诉他我迟早会回来……” 玄凤狂躁地扇着翅膀,它直接打断我,道:“你知道你死得有多惨吗?看了你当时那副模样,没人能相信你还会回来。” 一提到我怎么死的,我就不敢和玄凤逆着来了。 我与它无话僵持了半晌,直到感觉凤凰滚圆的小身子往我脸边示好般轻轻挨了挨,我才探出手,试着揉了揉玄凤那颗倔强的脑袋。 “对不起,让你费心了。”我低声道,“多亏了你,我走得很轻松。” 玄凤没吭声,雏鸟小小的爪子近乎不安地扣在我肩膀布料里,让人难以想象用它一击挖出心脏的残酷场面。我又搓了它一把,将凤凰整个儿搓得炸毛,玄凤才很不耐烦地从我肩头呼啦一声飞走,立在离我不远的枝头上,它一脸冷酷地垂视我。 这天地间仅此一只最有排面的神鸟,除开通体是流溢金光的赤红,幼年期看起来跟长尾山雀没什么区别,胖到会被怀疑究竟能不能飞起来。 我蠢蠢欲动,老想把它再抓回来揉两下,玄凤颇有先见之明地挑了个我抓不着的高枝儿,它道:“你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我明白。” 花了大量的心血精力,也不过是让我破了姬宣同谢澄的死劫,而袁无功当初究竟为何寻死,乃至于他这个人的一切往事,至今仍沉在迷雾中,半点不得窥探。 不知……英娘将我带回黑风岭的那段路途中,是否有人同行,愿为我送葬。 我闭了闭眼,及时收回散漫的思绪。 “那就动身。”玄凤道,“去药王谷,把事情都解决掉。” 然后我花了足足半个月,都没能从林子里走出去,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进,最终都会回到我苏醒的这条河流边。 最后,我下了定论:“遇上鬼打墙了这是。” “不是鬼打墙。” 玄凤心情莫名愉快:“此河名为无涯,是本该不存在于世上的河流,进来难,出去自然同样难。” 我在林子里猎了两只兔子作为今天的晚饭,一边撸袖子料理,一边头疼道:“领导,别当谜语人,麻烦您直接给我指个方向。” 它不情不愿叼走我撕给它的兔肉,起初玄凤对野味还是挺满意的,时间一久,没滋没味的烧烤便对凤凰新生的胃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打击。玄凤无精打采地道:“等雾散。” “……” 我看了看身后林子里日夜笼罩的浓雾,想了想,强行给嗜好坚果的玄凤又塞了一嘴荤腥兔肉,作为对它铁了心要当谜语鸟的惩罚。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我离茹毛饮血回归原始人风采的那一日相去不远,林子里的雾终是在某天清晨散了。 重新步入那片树林前,鬼使神差的,我回头看了眼那条闪着银芒,安静远逝的河流。 粼粼波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怎么,还想再去捞条鱼当早饭?” “哈哈哈,那还是免了,接下来三个月我都不想再见烧烤了。” 打工人你好!马上就要脱离主神集团黑心公司了,不要犹豫,大步向前冲! 林子的边缘就在前方,007的岁月就在眼前,我满怀希望地拨开最后一片灌木丛,一脚踏进阔别一年的红尘—— 发现自己一脚踏到了别人坟头上。 我:“……” 不,不要慌,这个时候就是要端正态度及时道歉,实在不行我愿意再去打两只兔子当祭品供上来,希望这位倒霉死者行行好就不要和我的阴德过不去了…… 玄凤忽的展开翅膀,舒展了赤红羽毛,飞到了坟前墓碑上,我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告饶,正打算上哪儿去摘把野花来先紧急供着,无意间,我抬头看见了那墓碑上刻的字。 阿弟闻人钟之墓。 我:“………………” 打扰了,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踩的正正好是自己的衣冠冢。 一只苍鹰从我们头顶飞过,很快没入黑风岭的群山间,消失不见了。 独留一人,一鸟,一坟头,在风中久久静默,无语凝噎。 玄凤低头啄了啄墓碑:“巧了这不是,条条大路通贼窝,正好随机到咱家。” 我谨慎地望向山坡下熟悉的寨子,思前想后,又踮起脚猫回了林子里,玄凤不解地飞回来,我简短道:“等晚上再下去。” “为什么?” “你不觉得我就这样大喇喇去见兄弟们,很容易把人吓出个好歹吗?” 玄凤:“害。” 它和我相处是越来越没架子了,以往至少是个正经肃穆的小结巴,现在俨然有着黑风岭里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的豪横姿态。 是夜,月上中天,我将两束野花分别放在了闻人钟及其父母坟前,便一阵风般掠过山坡,躲开巡逻的眼目,悄无声息进了山寨。 并非我黑风岭巡逻小队不给力,实在是我在迷路的这半个月发现,主神这回给我做了个惊天动地大人情。 ——因无双面临停工休假的打工人,得到了每日半个时辰使用无双的绩效奖励。 而拿无双进行潜伏,完全是在欺负黑风岭的淳朴山贼们。 一圈查探下来,我确定了一个事实,徐英不在寨子里,就连熊瞎子团伙与我最相熟的那几位,也同样不知去了何地。 既是如此,我本想立刻就离开,却忍不住一再驻足,夜风送来几声扰人蛙鸣,亮着光的窗沿下,忙碌了一日的夫妻甜言蜜语隐约,那不讲规矩,曾一口一个闻小熊围着我起哄的孩子,也在月色照拂下酣然入梦。 耳边是触手可及的家常对话,我顺着走过千百次的小路,独自经过每扇紧闭的木门。 我抬目,看见点点柔和的星火,为沉睡的山寨亮起一盏起夜的灯。 玄凤没有催我,只是收敛了翅膀窝进我颈窝里,我知道它没睡,便小声笑道:“你还记得这里吗?” “嗯。” “当初你让我来黑风岭,成立一个收留百姓的寨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和我们的任务本不相干吧?” “……这里曾是西宁最贫苦的地方。”玄凤说。 我等了很久,它才又续道:“闻人宁一直都希望改变这里,他是西宁的父母官,所以能让这里的百姓好好生活下去,也是闻人钟的愿望。” “这是闻人钟将身体交付给我,所提出的条件吗?” “算是吧。” 凤凰的体温天生很高,仿佛是一小团温柔的火。 我带着玄凤坐上屋顶,支着下巴,看向底下的院落。 起初是徐英卷起书册,满院子追着不学无术大字不识的我打,后来便有熊大熊二他们扛着最美味的猎物来到院门前,嚷嚷着要我这个寨主一起去参加山下的篝火晚会。 寨子里的妇女们白日无事,聚在一起织布作衣裳,她们做的汗衣柔软又轻薄,从来没有短过我的那一份。 春来耕种,夏日纳凉,秋起添衣,冬夜酣眠。 那过去岁月里一个个平平无奇的春夏秋冬,在这间院子迎入了寨主的几位夫人后,便成为了繁华京城里,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舞剑的大夫人,制毒的二夫人,坐在秋千上懵懂无辜的三夫人,还有在一边笑着注视他们的…… “领导。” 我轻声问道:“他们都还好吗?” 凤凰顿了顿,便淡然回答:“很好,你死后,他们都很好。”
第215章 翌日黎明前夕,我离开了黑风岭。 下山时险些出了岔子,不慎撞见一大早出来采野菜的王小花,小花姑娘芳龄六岁,算是我一手看着长大,她人小个子矮,背着个篓子猫在草丛里,我把眼睛瞪出来都没找着人影。 还是在山路上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了迷惑的:“……钟哥哥?”的那一刻,我一身激灵直上天灵盖,当即站定脚步,还做贼心虚下意识拉了拉斗篷帽兜。 就在我满头大汗紧急思考,是不是得掐个伪声好糊弄过去比较合适时,便听见小花吸鼻子的动静,她童音稚嫩绵软,含糊地对我说道:“对不起,我认错了。” 等她走远了,我才敢回头,遥遥看小姑娘透着伤心的背影。 玄凤:“吓死。” 我:“吓死。” 我:“……” 我:“领导,我感觉我缺大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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