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凤默了片刻,道:“那也比让她以为自己撞鬼,把人吓出个好歹来的强。” “难道我接下来直到任务完成前,都要一直当个不见天日的鬼吗?” 这次玄凤不再回答我了,我忧郁地叹了口气,满腹心事,最终还是去离黑风岭较远的集市上买了张面具给戴上了。 我自我安慰道:“算了,这样看起来至少很有绝世高人的风范,也相当于过了一把大侠瘾了。”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主神不借着这次假死,让我提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呢?按照我与主神的约定,祂会给我一具崭新的身体作为我帮天选之人避开死劫的回报,只要我人一日在这个世界,便无论如何都吃不了霸王餐逃单,我预支报酬,提前做回自己,也有利于接下来的行动,不用像现在这般躲躲藏藏。 去往药王谷的路途中,我把我的疑问向玄凤道出了,玄凤又安静了一阵,却是开口反问我:“回不回原来的身体,这很重要吗?” “当然。”我说,“领导,你也看见了,闻人钟的身体被我搞得破破烂烂的,如果我能让他早日入土为安,这最好不过。” “他已经死了,你不用在乎死人的想法。” “啊,一不留神你又说了很没人情味的话,我要喊你资本主义吸血鬼了哦。” 玄凤冷漠道:“我说的是事实。不要想东想西,当自己的东西用就是了。” 我苦笑起来,左手松开马缰,我虚虚抚摸起那个残留在掌心的伤疤。 主神只是简单粗暴让这具身体重回巅峰,但祂并没有抹去那些创伤留下的痕迹。 “领导,不是这样的。” 我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我其实和闻人钟说过一次话。” “大白天的,你还在做梦吗?死人怎么同你说话。” “也许那就是一个梦,我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和我说话的人就是他……” 那是我刚作为闻人钟苏醒后的不久,闻人钟在叔父闻人达那里吃了许多苦头,他太过孱弱,以至于即便逃回奶娘身边也很快病死,而即便我接手了这具身体,也不得不在病榻上缠绵多日,才彻底有所好转。 高烧不醒的深夜,我听见了本该不存在于人间的声音。 “…我不要,不要这样……凭什么他可以,继续做人……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我想,活下去……” “我想长大,我想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是梦,是现实,那道声音来自闻人钟身体残存的意识,还是源于一场糊涂的臆想,我无法分辨。 我只能在病得神志不清的梦里,对他许下承诺。 ——承诺我在世一日,闻人钟便活一日,我只会是他,永远都是他。 玄凤说:“……自寻烦恼。” “领导,措辞能不能稍微温柔点?我的心很脆弱,随时都会碎的。” “我看你就是傻。” 我决定单方面和玄凤冷战一个上午,从来都是被我气到仰倒的玄凤这回难得占据上风,优哉游哉窝在我发顶,偶尔低下头来闹着玩儿似的叨我一口。 我忍了,并决定扣掉它接下来三天的坚果口粮。 黑风岭地处西南,要到药王谷途经绵延群山与广阔水域,路途遥远,少说也要三个月才能抵达,真亏当初袁无功能选在黑风岭附近自杀,倒也免了我又要像救谢澄那回,千里迢迢地去给他捡尸。 唉,比起谢澄姬宣那样原因明确,来自外力的死劫,袁无功才是最难办的那个——至今我都不清楚,究竟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心结,逼得他都不想活了。 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要事业有事业,操着人生赢家的牌面,打了一手满盘皆输,这简直是某种对庸碌众生的嘲笑。 不过他死劫成谜也有一定的好处,那就是破阵不急于一时,光瞧着玄凤这一脸安详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离再次把自己作死还有一定距离。 ——再有距离,袁无功的死劫也依然存在。 我没有结束的任务证明了这一点。 桃夭灼灼,倒映水中,低垂的枝头沉甸甸的结满花色,两岸风景秀丽,艄公于船尾慢悠悠撑着桨,我独自坐在船头,双手撑在身后,放空地望着那高远天空。 过了最湍急的地段,东流的江水便显得十分令人惬意了,我在这船上已宿了两日,艄公是个年轻小伙子,有的是一身力气,我身上有的只是之前存放在黑风岭的一些积蓄,勉强够应付路费,但到底是压了价钱,我就时不时与他交换着撑船。 小伙子挺好说话的:“这样更好,拿了工钱又不辛苦,还交个朋友,咱们这些在路上的人,全赖着朋友的交情呢!” 他说的很有道理。 看饱了景色,我不自觉打起瞌睡,划船的速度越来越慢,艄公道:“今晚吃鱼要不啦!有鱼群,我把船停了下去捉几条!” “咱们哪天不是吃鱼……要我搭把手吗?!” 他爽快地笑了:“不用,你歇着,再怎么说你也是给钱的老爷!你就搁那儿玩会儿水得了,仔细别掉进江里了。” 徐英是我姐,自然会管教我,在宣王府时石老整天虎视眈眈给我喂饭,生怕我什么时候胃里是空的,他毕竟是长辈,这些行为还能理解,可就连绪陵白芷等人,通通都是见了面就想揉我两下,这种上哪儿都被人当小孩儿看待的经历,算得上一种天赋本事了。 我顿时颓丧道:“我看上去很不靠谱吗?” 艄公哈哈大笑着捉鱼去了。 我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晒着太阳,身上暖融融的,很容易便去梦会周公,这段时日我脑子始终牵挂着如何破解袁无功的死劫,就在入睡的前一刻,我又回忆起我与袁无功的初见场面。 没记错的话,他那时是在黑风岭里挑了个崖头准备跳下去,被我强行救下后,他还自作主张解释起我的意图:“你是担心我跳下去砸到下面路过的村民吗?” “啊?啊……对!怎么能跳崖呢,这对其他人多危险啊!” 青年眼底无光,偏笑容冶艳无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亦不能引起他心境上的任何波澜。 他随口道:“那我下回跳江好了。” 唉,跳崖不行,哪里就意味着跳江可行呢,有时候要不是照顾着袁无功的面子,我真想把他按地上结结实实教训一次,孩子矫情老不好,多半是闲的,揍一顿就好了。 要不这次见了他,就先动手揍一次吧,反正我戴着面具,他认不出我是谁,打完就跑那才叫爽。 让他矫情,让他自闭,让他八百个心眼子成天给我找麻烦。 就在我美滋滋安排着接下来如此这般的暴力计划之时,艄公的惊呼打破了江上一片静好的岁月。 “有,有人要跳江……小兄弟!你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人要跳江?!” 那哪能呢,药王谷离这儿还远着,袁无功再如何也不会跑这里来……等等,有人要跳江? 我霍然睁开眼睛,抬头一扫,果然,不远的山头边,真有一道人影! 山林里粉色的桃花放肆盛开,几乎将人影埋没其中,而那山崖虽不算太高,下面却是……河滩嶙峋的怪石! 人摔下去,只会有死得很惨,和死得特别特别惨这两种可能性。 艄公扒着船沿,脸色惨白:“要,要跳了……跳下来了!” 他话音未落船身便是轻微一震,我足下猛的发力,踏雪无痕的轻功在江面也不会留下一点涟漪,对方正向着死亡疾速坠落,而我已越过湖光山色,带起的狂风甚至摇动了岸边花枝,就在艄公连连惊呼中,我探出双臂,像当年接住袁无功那样,将人影接了个满怀。 怪不得桃花能将她埋没,这一身粉嫩,难为艄公能看出那儿还有个寻短见的倒霉蛋了。 没有言语交流,我迅速抱着人返回船上,艄公被我这突然展露的一小手惊到眼睛脱框,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厉害啊小兄弟!看不出你还真是个江湖中人!” 可笑,说出去不怕吓死他,本人不但是江湖中人,还是恶名远扬响当当的山贼头领。 我把人放在船板上,道:“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粉衣姑娘上身靠在我怀里,楚楚可怜发起抖,我懂,死里逃生不简单,当年没机会在阿药口中听见道谢,今天终于要把逝去的梦真正实现。 姑娘抬起头,刹那间秋波流转,风华绝代,看呆了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艄公。 只见姑娘颤颤巍巍抓住了我的衣领,素手玉指,娇柔引人遐思。 然而猝不及防的,她一把拉下我,在我耳边哭着吼道:“登徒子!还不放开我!” “呜呜,我不干净了!我被臭男人抱了!”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多么优美的道谢之词。 我聋了。
第216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人生在世,无非就是这么个理。 ——行了好事希望听一句道谢的话,这很过分吗? 这不过分啊! 我和艄公坐船头,粉衣姑娘缩船舱,她状若惊兔,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偶尔偷偷抬起眼来观察我们,一旦撞上视线,就又会吓得重新把头埋回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俩小伙子把她给怎么了。 我和艄公愁苦地对视了一眼。 我:“这咋整。” 艄公:“把一漂亮姑娘随便丢岸上也不太好,刚刚还在寻短见呢。” 我:“你去问问,她有什么想不开的,随便开解两句就把她送走。” 艄公:“你去,我娘说了,女子有女德,男子有男德,不能随便同黄花大闺女搭话的。” 我:“看不出你还挺有觉悟……所以还是你去吧,毕竟我也很守男德。” 艄公:“你去,这趟路费少二钱银子。” 我:“好嘞。” 我立刻鲤鱼打挺站起身,那姑娘肩膀又是一颤,她眼底含泪,惊惧地望着我一步步走近的身影,道:“你要做什么?” “聊两句,毕竟是我救了你,总得负点责。”看在二钱银子的份上,我的态度极其和颜悦色,“姑娘贵姓?” “……” “姑娘家住何处,需要我送你回去么?” “登徒子,休得无礼,这是你能打听的事么。”说着,她就开始哭泣,秀眉紧蹙,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看得艄公是叹息连连,艄公有怜香惜玉之心,但我没有,我只觉得她哭起来怪闹人的。 果然,她哭着哭着,就撩起沾满水珠的眼睫,狐疑地看向我了。 粉衣姑娘:“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该说什么话。” “我在哭,你没看见吗?”她语气不可置信地道,“你都不安慰我两句吗?” 我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安慰有用吗,我安慰了你,若你回头继续寻死,岂不是白费我一番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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