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可笑的是,姬宣依然能很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怦,怦…… 终于无声了。 心动与心痛他都不曾拥有,那至少让这颗无用的心脏,不会再因之后出现的任何人而跳动了。 姬宣在那寂静的世界里,等到谢澄手中的剑脱落,重重砸到地上的声响。 然后是踉跄着的沉重脚步,走近,又不真正走近,只敢隔着三步远,慎之又慎地去看一眼那个死去的人。 姬宣平静地想,看来他是看清了。 惨叫声响彻了荒芜的人间。 什么“不是,我没有”,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我杀的,不是因为我”,这一类近乎胡言乱语的,不知是作给谁的辩解,很快也都消弭无踪了,谢澄先是后退,很快又如自悬崖跌落那般猛的纵身扑了过来,他胸前揣着的那一条断臂,因着过于大幅度的动作,不慎跟着滑了出来,落在尸体身边。 姬宣看了一眼,是掌心有熟悉伤疤的手。 “不对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让我……让我去找手,我找到了,我很听话,谢澄很听话啊!” 谢澄仓皇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捧起闻人钟的头颅,可那双手不住颤着,每根手指都用力到僵直的地步,始终没有真的去触碰那片属于死者的冰冷皮肤。 那条手孤零零掉在一边,姬宣将它捡起,重新安置在闻人钟断臂的地方后,才抬手擦去自己脸上干涸的泪。 他声音已经听不出什么明显异样了,姬宣问道:“谢从雪死了吗。” 谢澄双眼发直地跪在那儿,嗫嚅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应该是死了吧,他不会放着一个那么大的威胁不顾……对你的威胁。”姬宣笑了一下,“小秋,我们都被照顾得很好,这是很幸运的事。” “你看着他死的吗?他到底是怎么……不会是这些箭!区区流箭奈何不了他!你就——姬宣,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对。” 谢澄顿时哑然,姬宣微笑着道:“我看着他死的,他死了都还在保护我,这些箭就是证明。” 如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发泄的出口,谢澄狼狈地从尸体身上收回自己被烫伤的视线,他缓缓扭过脖颈,充满阴鸷地盯向了身侧看起来很从容的姬宣。 对上这样可怕的视线,姬宣一时竟颇感欣慰。 “他是因你而死?”谢澄一字一句地确认道。 姬宣说:“是这样。” “谁杀了他?到底是谁杀了他?!姬宣,你不要想着隐瞒!我要杀了那个人,到底是谁,是谁干的!!!” 谢从雪死后,即使谢澄恐怕还要再花上很多年才能达到自己的极限,可天下第一的名号,除了眼前这个刚刚成长为男人的窝囊废外,也实在找不到能与之相配的人了。 江湖迟早要完,天下早就没救。 天下第一光是带有内力的发狂咆哮,就能使这方大地为之震动,离得较近的几个活人,好运没死在刚才的箭雨里,倒直接被这一下给震得耳膜出血当场晕死过去。 姬宣垂下眼睫,掌心轻轻覆在了闻人钟耳边,他待谢澄粗喘着静了下去,方道:“不知道,难道不是我吗?” “姬宣,你——” “当然是我。”姬宣平和地道,“也当然是你,所以小秋,不要再发脾气了,真的很丢人。” 换做平时,谢澄让姬宣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年长者口吻教育了,早该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可他这会儿却像平白遭了晴天霹雳,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全是反应不过来的茫然无措。 “我……”许久,他才艰难吐出剩下几个字,“我没有……” “那就是没有,这种事关键在于自己怎么想,你觉得你没有,这很好。” 姬宣想了想,他叹息一声,到底侧首,望向了谢澄。 “江湖与朝堂向来关系复杂,接下来,你要回寒山门,失去了寒山真人,要想门派能在江湖中立足,你必须领着剩余弟子参加下一届武林大会,并且必须拔得头筹,这对你而言不难。”姬宣莫名其妙说起了离题八万里的话,“你要成为武林盟主,依照你的实力,屈居人下反而会遭到揣测非议,要站就站在最高的地方,不要浪费自己万里无一的天赋,但就像我刚刚说的,江湖与朝堂间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平衡,你成为盟主后,须得把握其中的度,这自然是一门学问,可你也必须自己去将它掌握。” 谢澄瞠着眼,完全不懂姬宣是何意:“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你想逃避闻人钟的……姬宣,你竟然想逃避吗?我往后如何,又与你何干?!” “我不会逃避的,小秋,他死了,你往后如何,就真的与我无干了。” 姬宣淡然道:“所以在他面前,我会最后一次以冰儿的身份对你做出告诫——说到底,你已经无视过我的告诫一次了,过去我让你不要离开他,你做到了吗?” “……”谢澄眼眶慢慢湿了,姬宣没管他,又道:“若往后,你我到了不得不兵戎相见的地步,小秋,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会放过你一次,你固然是天下第一,但天下第一不如我会杀人。” 谢澄对此等踩着他脸的嚣张发言不置可否,只重新看向闻人钟,他那一直在颤抖的手此刻神奇地稳住了,谢澄心无旁骛,神情又变回那属于小秋的干净模样。 他很轻地去抚摸那箭尾的羽毛,如那就是一只真正的雏鸟。 “姬宣,他的手是为了救我才没的。” “嗯,我猜到了。” “其实就是我杀的他,对吗?” “……你若是这么想,那便是如此了。” 谢澄没再回话。 姬宣又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正不发出一丝声响,安安静静地在哭泣。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们二人的头顶同时传来一股往下压的巨力,好比苍穹塌陷,逼着毫无防备的天选之人不得不深深埋下高傲的头颅,颈椎都险些给活活扭断,想要挣开这股力道不是难事,但没有人这样做。 袁无功五指成爪,扣在二人天灵盖,他一寸寸弯下腰,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闻人钟的尸体,半晌,他用细细的,小姑娘一样柔和甜美的声音问道:“有没有人能和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写np就是要写不一样的人,清一色都哭嚎认错下跪三步走,没意思,我也不想为了爽感去压榨人物,所以如果朋友们觉得啊姬宣怎么这样谢澄怎么这样,很正常,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如果突然变得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就此大彻大悟,他们便真正没有书写的价值了。 而且我就是想写谁都没错,谁都有错的故事。
第211章 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外人眼中,袁无功从来都是惫懒的性情,这些代表着执念的词语,本该与一个无心无情的人毫不相干。 可惜,他遇上的是更无心无情百倍的克星。 “……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袁无功塌下肩,犹如进攻的某种剧毒生物那般缓慢地压低了上身,掌心一刻不离死死扣在那两人头顶。他眨一眨眼,身为医者,判断眼前病人还有几载生期几乎成为了袁无功刻入骨髓的本能,尽管此刻他并不是特别想得出这个结论。 死了,死得很彻底,救不回来了。袁无功很冷静地想到,视线却没有从尸体身上收回——背部中箭,断有一臂,致命伤是……嗯,这是什么? 袁无功眼睫突兀地一垂,深处的黑色瞳孔即便在朝阳下也不见亮色,他猛然松开手,转而一把抓住了姬宣搁在膝头的手腕,用力之狠,直接在那素白皮肤上掐出一圈青黑的阴影! “你拿着什么?让我也看看呢。” 姬宣完全不做反抗,就像不知痛楚无谓耻辱,由着袁无功打开了他的五指,谢澄只是往那掌心上随意扫了眼,一口气就生生哽在了喉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瞬间结起寒凉至极的冰霜,而袁无功轻轻唔了一声,便伸出食指,随意往那颗残破的心脏上戳了戳。 他有点高兴地道:“原来致命伤是这个啊。” 袁无功捏着自己的下巴,凑近专注地看了看这色泽晦暗的脏器,方问姬宣道:“这上面的抓痕,我怎么看着不像人类留下的呢?你们打仗还用上了什么虎狼野兽么?” 姬宣一言不发地捧着闻人钟的心,片刻后又无力地垂下手腕,仿佛掌中之物实在是有着难以承受的分量,袁无功耸耸肩,对答案究竟是什么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再看了眼闻人钟,便懒洋洋直起了身,甚至还装模作样往自己后腰捶了两下。 他出神地站了会儿,也不知道是在自顾自考虑什么,总归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没人能弄得懂袁无功的想法。姬宣谢澄不曾开口打破这阵寂静,缺了闻人钟在中间调节,他们三人其实总是无话可说的。 “师兄……师兄!你慢点啊,等等我,这里都是尸体,你怎么能把我丢下!” 斜挎着药箱的小少年气喘吁吁,人未至声先到,青宵老远瞧见袁无功的身影便是一喜,刚要继续喊人,他就宛若被踩住了尾巴的松鼠,一个激灵直上天灵盖,所有到了嘴边的抱怨,都硬生生给咽回去了。 袁无功侧过脸,没什么感情地看向自己这个只会叽叽喳喳的小师弟,把人看得后背冒出一层冷汗了,他却没事人般笑了起来,轻描淡写,说:“你来晚了,病人死了。” “死,死了吗……这里很多死人,谁都会死,死人很正常的……” “是这个理。”袁无功赞同地点点头,道,“死人很正常。” 他这句看似平和的回话却完全安抚不到青宵,青宵如临大敌,眼睁睁看着袁无功又扭过头,垂眸望向那具他们口中十分普通的尸体。 ……不普通!死得好惨! 青宵当场倒抽凉气,下意识抚上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可紧接着他就卸了力,目光略为不忍地看着对方没一块好皮肉的脊背。他心想,确实来得太晚了,战争,唉,战争啊,难道打仗的人都不清楚,什么是死亡吗? 早知道他半路就该想办法逃回药王谷,医者仁心,如何能忍受这样无力回天的局面。 正在青宵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感慨时,他忽然意识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这个死得很惨的倒霉蛋貌似是他们大师兄声称的……相公吧? “师兄,师,师兄,节哀顺变,您老不要太,太伤心了……” “伤心?我为什么会伤心,死人很正常的。” 袁无功笑着摇了摇头,他在那始终跪倒在地的两人肩头轻巧拍了拍,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佻:“我更想知道,冰儿和小秋,你们现在是什么感受呢?伤心吗,难过吗,会想要哭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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