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拉得无限长,就如我当初伸手去挖出谢从雪的心脏时一般,连轻功可踏雪无痕的谢澄都拦不下我,今日,也同样无人能成为我的绊脚石! 我打开木盒,没有一丝半毫的犹豫,将里面装的粉末尽数散在了半空! “不——!!!” 一声悲痛的惨叫后,谢从雪近乎是狼狈扑倒在了地,一边崩溃嘶吼着,一边企图用双手接住那些散落的粉末,它像是场无声的落雪,有着最温柔的轨迹最纯洁的色泽,就算如此,当它融化时,也从不考虑一颗炽热真心的感受。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谢从雪哆嗦的呢喃在我看来与丧家犬的哀嚎无异,我傲慢地抬高了下巴,刚要来两句“越是工于心计就越是会被命运算计”“你败北的原因就是你激怒了我”之类的怪话,结果我一错眼,就发现姬宣不知何时已跨越了大半个战场来到我身边,此刻正震惊地看着我们。 我手里拿着空空如也的木盒:“……” 姬宣身着布满血渍的银盔,素白面容同样溅了几滴暗红上去,一缕凌乱的发从脑后的发髻中挣脱垂在了脸边。 阔别多日,他似乎更见疲惫了许多。 喧嚣打斗声作为这幅世界名画的背景音,姬宣沉默地看看我,看看木盒,又看着谢从雪,最后,他伸手,捻了捻指尖接住的一撮粉末。 姬宣:“……” 看来我计划的真相已经被聪明的大夫人一眼识破了,不过没关系,大夫人不愧是大夫人,双商爆表,永远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保持沉默! 这波只要稳住,带走一个谢从雪简直是轻而易举—— “呸!啥玩意儿弄我一身!” 谢澄嫌弃地拍着沾到衣服上的粉末,似乎是不留神还吃进了嘴里,连连呸了许久,那柄我送给他的,如今已造下深重杀业的剑都被随意地插在了地上。从战无不胜的杀神变回娇气任性的三夫人,通常只在一念间。 一念起,一念灭,只见谢澄拧起眉,语气十足莫名其妙地问我道:“好悬没呛死我,你撒面粉干什么?” 还在失神中的谢从雪顿时抬头:“……” 无人回答,谢澄只好又去问神情始终高深莫测的姬宣:“到底什么情况?” “……” 良久,我抬起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小秋啊小秋,我养你何用啊! “……面粉?” 谢从雪不需要我回答,他竟是直接低下头,舔了一口自己掌心的粉末,紧接着,他的神情也和姬宣一样变得极其复杂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一刻,能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知到何为社死,何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特别是当谢从雪死死盯着我,倏然抽搐着嘴角哈哈大笑起来时,我简直生无可恋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谢从雪眼看着快笑出泪水:“面粉……原来是面粉……小友,你也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谢澄仍旧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状。 唯目睹了全程的姬宣不言不语,只见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提着剑,挡在了我身前。 他面对着谢从雪,留给我的是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溅满血迹的盔甲隔绝了所有的温柔爱意,我总是很难将踏过尸山血海的将军,与秋夜吹奏折杨柳的情郎联系在一起。 但这二者的形象,终于在我眼前严丝合缝的统一起来。 “不必顾虑我。” 他说出和谢澄相差无几的话语,哪怕身处此情此景,姬宣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动手吧。” 只是一瞬间的事。 无论是伏在面粉堆里的谢从雪原地暴起,还是即刻反应过来的谢澄二话不说拔剑相抗,亦或是我从领口抽出那真正装有骨灰的木盒—— 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铮!” 谢从雪沸腾至极的杀意,最终撞上的是姬宣横扫千军的长剑! “那是你娘的骨灰!你疯了吗!”谢从雪咆哮嘶哑,目眦欲裂,“我是要复活她,我要把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滚开!不要拦着我!” 姬宣抬起眼,眉睫浓黑好比山水画卷中蔓延开的一抹墨色,面容如此静美,可他手上没有半分要退让的意思,剑刃相接处几乎溅射出几星火花,姬宣眼睛一眨不眨,生生逼退了谢从雪的攻势! “她不会活过来了。”姬宣这才开口,“她已经死了,死者不会复生。” “她会活的!只要骨灰还在,我一定能让她活过来!” 姬宣抿紧嘴唇,不再接他的话,只手腕一转四两拨千斤卸掉了攻势,谢从雪眼底起了血丝,姬宣看似退让的行径只叫他狂性大作,毕竟所有猎户都清楚,食过人肉的野兽便再不能为囚笼束缚。 在山野间徘徊的怪物对那失去的珍宝垂涎三尺,然而一切努力都是无济于事,谢从雪拼命向着我伸出了手,这一双手曾在江湖上掀起惊天动地的风浪,也曾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做尽下三滥的勾当,也曾—— 也曾抚摸过谢澄柔软的发顶,给予那幼小而懵懂的孩子,一个短暂,却也美好的梦。 顶着战场萧瑟的大风,谢澄迈出一步,一步定下乾坤,他横起剑,挡在了谢从雪的去路上。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杀任何人。”谢澄道。 谢澄双肩宽阔,犹如一堵高墙,我过去没有勇气让高墙为我倒塌,而现在,越过谢澄的肩膀,我正注视着谢从雪。 “谢从雪。”我说,“谢澄与你从此一刀两断,恩怨情仇,我替他了结。” 我将空了的木盒随手扔到脚边,便拨开了谢澄,自己毫无遮拦地站到了谢从雪面前。余光里,我瞥见谢澄那因极度诧异而睁大的眼睛,他似乎不理解我这些行为的意义,毕竟在谢澄眼里,我创造再多奇迹都不可能真正战胜谢从雪,我放弃谢澄的庇护,无异于送死。 但谢澄本来也不必理解我,不是每一枝献给爱人的鲜花都需要被赋予意义的。 “……我要宰了你。” 谢从雪神情空茫,他张着口,过了好一阵,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宰了你。” 他这副模样总算看着顺眼了些,我笑着轻声说:“那就来。” 白色的风渐渐散尽,姬宣立在风里,他慢慢张开五指,任由那些灰烬从指缝穿过,光阴的河流奔腾不休,呼啸着从人们头顶奔过,就在记忆的另一头,消失不见了。 有鲜花绽放,就会有鲜花枯萎,半晌,姬宣缓缓倾覆掌心,让最后一抔被苦苦挽留的骨灰,回归天际。 “谢澄。”姬宣突兀地说道,“走吧,姬玉还没死,你与我去杀掉剩下的人。” 无视了谢澄焦急到暴躁的反驳,姬宣挺直了脊背,他微微侧过首,而我在迎向谢从雪的前一刻,也回头看向了他。 素白面容,斑斓血痕,姬宣憔悴到令人心生不忍,可是—— 他忽然笑起来。 眼波流转,端庄自持的人流露的风流姿态,好比枯萎的春花再次绽放,姬宣近乎自言自语,他说:“至亲至疏。” 谢澄:“这种时候了你都在说什么鬼话!姬宣,你不管闻人钟的死活了吗?!” “对。” 扔下这个冷漠的字眼后,不顾谢澄登时呆愣住的反应,姬宣径直反身回到了一度离开的漩涡中心,那里才是战场上属于姬宣的归宿,与此同时,他的副将陈奕也正披荆斩棘向他赶来。 仿佛是对这场闹剧彻底失去了兴趣,姬宣脚步极快,不曾回过一次头。 至亲至疏。 握紧了手中的剑,我感到很遗憾。 哪怕到了今日,我留给冰儿的,尽是些不好的回忆啊。 作者有话说: 虽然姬宣并不认为强行唤醒死者是件好事,也能完全理解闻人钟的想法,但倒掉骨灰这一行为,对姬宣而言好比二次丧母。 可能大夫人那一瞬间,就是感觉人生很没意义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而活,兜兜转转至今,一切都很滑稽。 闻人钟看起来也做好了决定的样子,一直以来试图保护他的自己,就像个笑话。 那就这样吧。 没人需要冰儿,但是姬宣这个人至少还是有被使用的价值的。这也挺好的。
第196章 我扬了姬宣他娘的骨灰,换得谢从雪计划的彻底告吹,从而保住了谢澄的性命,这笔买卖究竟划不划算,我也不好说,但冰儿再不想见到我这件事,我倒可以打包票。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 谢澄会看见春花连绵的明天,而姬宣也能从权欲纷争的漩涡中心得到解脱。 我留给姬宣的礼物,是他从不言之于口的心愿。 “……” 我收回落在城墙上方的视线,稳住下盘,硬生生吃下谢从雪正面劈下的一击! “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可能找回她,终于疯了?”成百上千次击打中,我逐渐感到一丝吃力,却反而放肆地笑了,“真可怜啊,谢从雪,你这一生就像一个笑话,只会在失去后一再悔恨,你究竟要重蹈覆辙多少次,才知道何为怜取眼前人?” 我本想与谢从雪斗到地老天荒,却不得不在下一瞬侧身让开,舞动的剑光如同漫天散开的白练,又如苍凉的飞雪,以及在飞雪里消逝的无望痴念,谢澄浑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气势,带着千钧压力,迎着那足以将人凌迟的杀意,从我肩侧飞身向前,只靠着手里一柄卷了刃的破剑,就挡下了来自天下第一人的攻势! 琅琅之声,近乎古钟震动,沉重的嗡鸣在战场上传出老远,剑与剑交锋,信念与信念相抗,谢从雪瞠大了眼,嘶声道:“谢澄!连你也要背叛为师吗?!” “不。”谢澄说,“我从不背叛任何人。” “那就滚开!我要杀了他!他竟然敢,竟然敢……好大的胆子!今日若是不除掉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谢澄什么也没说,他足下发力,大地顺势龟裂出蜘蛛网一般的痕迹,谢澄猛的回撤长剑,却又绷紧了腰腹,旋身带动手臂,将剑尖指向了谢从雪的咽喉! “……不,不行。” 谢澄面对自己师父的态度始终谦卑至极,这就显得他横在谢从雪脖颈,那稍一不留神就会血溅三尺的剑刃更为尖锐。青年一头高高束起的高马尾在这二人带起的磅礴的气场中猎猎,周遭仍在打斗中的士兵都忍不住侧目,而他像是浑然不觉自己所向披靡的强大,低眉垂目,语气十分忧郁地说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无论您怎么想,这都是早已决定好了的事。” “到此为止吧。”谢澄平和而恳切地道,“您的目的已经无法达到了,放下剑,回寒山吧,师弟们都在等您。” 谢从雪沉默许久。 在男人抬起一双血红双眼的刹那间,我心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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