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凤张口就来:“你娘没了。” 姬湘:“……” 我揉了揉鹦鹉不服管的脑袋,垂着眼温和道:“换个说法,她的母妃也是我的丈母娘。” 玄凤从善如流:“你是个孤儿。” “……不错,很早以前,在我娘过世后,我便是个孤儿了。” 姬湘并不动怒,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玄凤,半晌,她又抬起头,望向了底下的纷争厮杀。 一如既往的,她像在寻找着谁,又像是谁都不能真正进入她眼,姬湘声线颤抖地道:“孤苦伶仃的女郎,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任人欺凌宰割的存在,但我不想如此,不愿如此……我受够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滋味了。” 听到这里,我面上不禁漫开一丝笑,姬湘便停下话头,道:“你在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事到如今,殿下何必再同我打感情牌。”我闭上酸涩的眼睛,道,“我会为你所用,那只是因为你有个好哥哥,你经历了何等苦难,怀抱何等野心,实际上都与我无关。” “的确如此,但你并不像是会直白说出这样冒犯话语的人。” “我冒犯到你了吗?” 我一顿,又道:“也许吧,我累了,没精力再同你们绕弯子了,该如何就如何,我们双方都简单点吧。” 扑翅声渐渐远去,玄凤从城墙上黑压压的人群里离开,姬湘看着它远去的身影,神情柔化,态度难得缱绻地道:“你想怎么简单点呢?” “你说是给出了酬劳,但不过只是无力真的阻拦我而已,谢从雪是我杀的,你娘的骨灰是我扬的,扪心自问吧……这个孤儿,是你自己想当的,不对吗?” 姬湘微笑着,她的眼睫在霞光下镀上了一层金边,金箔玫瑰摇曳生姿,永不凋谢的理由,不过因为它是一朵人造的假花。 姬湘的声音极淡,极冷:“这些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了。” “只要殿下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我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来刺激殿下。” 我倦怠地道:“绪陵虽未成为你的盟友,却也并未与你为敌,你要打压绪家我能理解,但没必要斩草除根。” “李严在此次行动中贡献卓越,论功劳当排前列,我无需你给他多大的奖赏,只要允许他离开京城,去做一个自在逍遥的散人即可。” 越来越疲惫,从胸口开始被什么给硬生生抽空了一半,我抬手在眉心重重地捏了捏,继续往下交代,姬湘始终静静听着,并没有出言打断。 “……还有姬宣。”我说,“你差不多该从你哥那里毕业了,放他自由吧。” 毕业这两个字于姬湘而言应是新鲜,可姬湘谢从雪这对父女向来很擅长理解这些生僻字词。 她终于开口道:“明目张胆将自己的软肋暴露到我的面前,想必你是有相当的把握了。” “差不多吧。” “你认为你能威胁住我?闻人钟,你可知你是在对谁下命令?”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女,到底在终盘前暴露了原本面目,那绽放开的笑容,与谢从雪是如出一辙的疯狂,姬湘矜傲地昂起头,一展宽大衣袖,她撕裂贤淑自持的好女皮囊,在狂风里高声道:“朕才是天!” “带着这身不洁血脉,以女子之身登顶!朕说一,一即为极!这世间任何人都不能违逆朕的意志!奖赏亦或惩罚,那也都是只属于朕的权力!”她震怒道,“闻人钟,你有何理由,敢居于高天之上!” 城墙上所有的兵卒都在同一时间单膝落地,那整齐的声音听得我膝盖隐隐作痛,尸体铺在她脚边,尸体堆出至高的观景台,姬湘身披霞光,头戴凤簪,即将成为这方天地间唯一的人皇。 来自她的诘问,可使身具举鼎之力的豪杰当场溃不成军。 然而我不是豪杰。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山贼,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本已落入谷底,那就没有再后退的余地。 任姬湘气势如虹,于我都不痒不痛,我侧目,望向那轮西沉落日。 天光收束,环合的苍穹笼罩住沉睡的大地,金芒在每个人眼底消逝,一片失去色泽的云彩,慢悠悠地从这萧瑟人间经过。 随后,又被一点一点,再次点亮。 金红闪烁。 一点金红,在日暮将沉未沉之际,点亮了一整片昏暗的天空。 “那是什么?” “你们快看……快看!看天空!” 打斗中的两军惊愕地仰起头,犹如雷震,犹如地鸣,遮天蔽日的鸟群从远方向着战场袭来,它们出现得是如此蹊跷,以至于某个瞬间,会叫人误以为那是落日的余晖铸就的幻象。 隐约鸟声啾啾是盎然的春意,百鸟放声齐鸣……是朝凤的预兆! “有何理由呢……”我出神地道,“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我的掌中之物吧。” 地面是人间的战场,而天空是飞鸟的领地。 它们来自远方,来自森林与河川,不同种类,不同形态,都不约而同追随着最前方,那一点耀目到极致的亮光。 当那亮光出现时,纷争干戈都止息了。 而当那亮光映在姬湘如雪般素白的面容上,她便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跨越白天黑夜,一只燃烧的凤凰正向着城墙飞来。 作者有话说: 玄凤的凤,是凤凰的凤。 终于来到这里了。
第199章 “你是谁?” “……” “你是……主神指派给我的系统吗?” “……” “我叫██,你有名字吗?”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百鸟相随,交情通意,只出现于古老诗句里的神话场景,以一种不加掩饰的姿态,完整地出现在了人间。 而眼前这一只,又与世人幻想中的神兽有些微不同。 那颀长夺目的尾羽上携带着烈火,每一星都足可燎原,融化的赤金正在流淌,而在它振开丈余宽的双翅从人们头顶飞过时,带来的强大压迫感几乎恍若末日降临。 格格不入,当凤凰出现的那一刻,所有围绕着权欲的明争暗斗城府心计,都显得可笑至极。 刀剑落地,锵声重重。 城外荒原,城内烟火,无数双瞠大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这幕旷世奇景。 蓝雀,百灵,苍鹰与秃鹫……一只接着一只飞鸟,陆续收起翅膀降落在城门之下,此刻战事过半,死伤难以计数,断体残肢横陈,却又掩盖在那华美的翎羽之下,或柔稚或锋利,翻扬间犹如是在尸山血海上,开出一片艳丽不可方物的花田。 无视了身边以往避之不及的人类,它们安静地抬起头,注视当空那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高阳。 凤凰停在了城墙上。 姬湘身边的暗卫们本来就是跪着的,这下只是跪得更标准了些,抖着嘴唇皮子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不怪他们如此惊惧,哪怕面前停着的是传说中代表祥瑞的凤凰,本质上也只是生杀予夺,随心所欲的另一族霸主。 凡间的皇帝敢于称自己为真龙天子,正是因为他们深知,世间不存在能分夺自己权力的神龙。 或许曾经的姬湘也是这么想的。 我看了眼她,她面色铁青,双手紧紧扶在墙砖边,往日的淡然从容被粉碎了个彻底,但好歹是挺直脊背站稳了。 于是我又将注意力重新落回眼前的凤凰身上。 仿佛是察觉到我目中的欣赏,它头颅微微扬了起来,姿态说不出的自得,明明是这么欠揍的神情,亏得也能唬住人,只是不知道现在我喂它瓜子坚果,高傲的凤凰会不会又赶紧低头气势汹汹地来抢。 我有些想笑,但考虑到场面的严肃性神圣性,硬生生给忍住了。 姬湘几乎失神,她喃喃道:“真凤……” 它浑身烧着火,离得这么近却也不让人感到难受窒息,这一生,只有在羊水中沉睡的那段岁月,才能体会这般温暖舒适的滋味。 在场众人,约摸也只有我能在凤凰的光辉中安然处之。 即使它不为杀戮而来,更无一丝恶意。 那双金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数年前,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在那洒满阳光的床头,看见了一只颊生红点的玄凤鹦鹉。它那时也是这般注视着我。 “闻人钟。”鹦鹉对那个初生懵懂的我,语气毫无波澜地道,“记住你的天命。” 这是玄凤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姬湘颤抖着,在最初的愕然过去后,她神色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兴奋,不受控制地向着凤凰伸出了双手,她道:“天命如此……天助我也!” “我才是众望所归,我……朕是真凤天女!”黑发舞动,姬湘声音尖利,无比狂乱地道,“既寿永昌,受命于天,朕——” 那执掌权柄的指尖,就差分毫的距离便要触碰到火焰前,凤凰蓦然展开双翼,径直飞离了城墙,姬湘狠狠一僵,她霍然回过身,目光堪称执着地追随着凤凰的身影,厉色在姬湘脸上一闪而过,我毫不怀疑但凡她有这个能力,就要拿根绳子把不听话的神兽强行套回来。 凤凰虽离开了姬湘,却并未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夜幕一寸寸覆盖了大地,星子斑斓,与稀稀疏疏亮起的,属于红尘的烛光相映成趣,今日发生的种种对京城的每个人而言都是重创,可无论如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星星永远悬挂在天空,黑夜里也总有一盏守候的灯火。 我闭上眼。 失去右臂,以寿命精血作为代价的无双亦是开到尽头,我现在还活着,还站在此地唯一的原因——是天地在试图挽留我。 飞鸟的眼睛是我的眼睛,大地的呼吸是我的呼吸,我闭上双眼,取而代之的是与这方天地同调共鸣。 众生都在仰望,仰望那黑夜中最亮眼的存在,明月也不能与之媲美,凤凰拖曳着星火,缓缓环绕着京城飞翔。 燃烧殆尽的星火,就如同走向末路的我。 “原来如此……” 它已经做好与我同生共死的准备了。 这一刻,我既是我,又不再是我,我立在城墙上,站在姬湘身边,可我也翱翔于夜空,用自己的身躯照亮前方的浓雾。 一体两面,背对双生。 凤凰垂眸,于是我也垂眸。 我看见家家户户洞开,百姓涌到街头,无不震惊,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跪地叩拜,我看见金吾卫奔波在最喧嚣的中心,尽力在战乱中维持着和平的日常,我看见英娘提着刀,骑着雪面娘向着城门奔来,熊瞎子团体都骑着马紧随其后。 “再快点!”陡然现世的凤凰也不能分散她的注意,少女嘶声道,“带我去他身边!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把我弟弟带回家!” 她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撞上了抱着迷途孩子的绪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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