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 白芷猛的扑过来抓住我的手臂,她目眦欲裂,近乎声嘶力竭:“那些冤死的孩子都在东宫!都在那里!连好好安葬都没有人为祂们做!我要找到祂们,然后送祂们上路!……祂们连眼睛都未睁开,就沦为了他人的牺牲品,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要送祂们离开!” “可为什么要你……” 我望着白芷那蓄满泪水的双眼,终于明白了过来。 白芷要去解放的,是太子为谢从雪收集的十腹之子。 对我来说,那是已逝的生命,是既定的结局,十腹之子们在世唯一的价值,就是会作为谢从雪复活向月的祭品被牺牲,而我也必不会让谢从雪这老匹夫实现他那不堪的心愿。 可对白芷而言,死亡本身也是有意义的。 “我的孩子也是这样死的……我甚至到现在都不清楚,祂为什么就要这样死掉……” 远处沉重的轰鸣响彻街头,约摸是守城门的禁军用上了投石器,我心下越发焦虑,想要打断白芷,让手无寸铁之力的少女老老实实去避难,可白芷根本不给我这个打断的机会。 无论是我的想法,还是她自己的眼泪,通通左右不了她的意志,白芷道:“我对这个孩子没有感情,祂在我腹中也一定能感受到这一点,我没有给过祂一丝半毫的爱,我从未想过要生下祂,但任何人也不能从我这里夺走祂!太子夺走了祂,太子杀死了祂,我这个当娘亲的不能为我的孩子报仇,那起码要去将其他和祂有同样遭遇的孩子,从这一团糟的命运里解放出来!” “我要让祂们知道,人间并非只有不堪的一面!今生再多的不圆满,都会在来世得到偿还!” “若不愿再有来世也没关系,就由我来为祂们斩断轮回因果,身为人母,即使不能发自内心地期待孩子的到来,至少也要圆满无虞地送祂们离开!” 作者有话说: 胎儿是无辜的,堕胎是合法的 白芷的观念是,我可以不要我肚子里的孩子,但没人能逼我不要祂,反过来也是一个道理,我可以生下我的孩子,但是没人能剥夺我堕胎的自由。
第192章 最后是由匆匆赶来的景瑜,陪白芷去的东宫。 这两人的关系非常微妙,也就只有在战火燎原的此刻,那些前尘过往里横亘至今的芥蒂才能被短暂地抛在一边。 景瑜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他语气平静,说出的每个字都不容反驳:“我会负责保护她,这是我的责任。” 我咽下那句“可你不是应该和金吾卫的人一同行动么”,只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青年。 比起在宣王府地牢里我所见到的他,俨然是脱胎换骨。 ——彷徨于夜色的背叛者,也找到了属于自己赎罪的道路。 雪面娘还是不太情愿带我出发,我目送那二人离去后,径直绕到她面前,双手捧起了雪面娘扭到一边去的脸。 “我也一样。”我对赤马那双湿润的眼睛说道,“我也有路要走,只能由我走,雪儿,陪我一程吧,不要让我被自己的心抛下。” 泪珠从她眼边滚落的同一刻,雪面娘不作声地弯下了从来高昂的头颅,那意思是让我爬到她背上去。 我只一顿,就快速地骑上去,雪面娘甩了甩鬃毛,朝着城门的方向跑起来,我没有握住缰绳,而是俯下身,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 我不担心自己会被她摔下去。 等我赶回城门时,便知这场战争从一开始结局就是注定的,姬玉根本没有同姬宣硬拼的实力。身为太子的姬玉拥有的是人望,是文武百官的认可,他若能手腕强硬些,牢牢把握住京城的主动权,或许还有一线转机,可在开膛手的事暴露后,民间对姬玉颇有怨言,姬玉本该立刻着手去维护自己对外贤德的形象,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宫内有姬湘操持种种流言蜚语,城外又有姬宣率领大军虎视眈眈,姬玉根本分不出手去争取更多的支持,只能狼狈地前往秦王的封地,企望卷土重来。 而眼下,秦王已为谢从雪所杀,留下群龙无首的乱军,本该立场坚定站在王储这一边的绪家,又被绪陵不尴不尬地截住了想要伸出的援手,我简直想不到姬玉要拿什么来打赢这场仗,拿他那颗也没多漂亮的脑袋吗? 对我而言,真正的威胁绝非来自于姬玉本人。 我抬目,与那正悠然作壁上观的谢从雪遥遥对视。 清风吹拂过那支折断的牙旗,谢从雪坐在城墙边,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染血的剑,对底下缺乏悬念的战况再无兴趣般。做师父的当了甩手掌柜,倒是谢澄兢兢业业地替代了本该由谢从雪自己来完成的任务。 以一敌十,以一敌百,大概在这一战后,谢澄手里的剑就该被世人赋予一个,与其造下的杀业相配的名字了。 除了我与谢澄,大概再无人知晓,这柄神威赫赫的凶器……不过是当初某位无名山贼为讨夫人欢心,花两钱银子便买下的一件,不值一提的礼物。 剑是用来杀人的,我却仿佛是今日才从谢澄身上明白了这一点。 “……” 人来人往,最是喧嚣的城门关口此刻荒芜一片,黄沙漫卷,谢从雪似有所感,从城墙上垂眸望向我。 他唇角微微一勾,下一刻,他纵身跃下城墙,飞鸟振开双翅,那飘然欲仙的风姿,让我从谢从雪身上看见了谢澄的影子,一样的潇洒,一样的……令人向往。 我无意探究谢从雪缘何从名满江湖,深受徒弟敬重的寒山真人,变成如今这个心机深沉的老王八,或许二者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擅自将他们分开看待才是某种天真的奢望。 “你来了。”他笑道,“是做好受死的准备了吗?” 我跳下雪面娘,她偏过头,无限依恋地与我磨蹭着,我在她身上拍了两下,她便终于慢慢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我说:“今日过后,无论如何你我不会再有这般交谈的机会,我尚有疑惑,不知真人可在此刻为我解答?” 他点点头:“请说。” “在复活向月后,你有何打算?” 谢从雪眉宇稍稍压下,他在这阵腥风血雨中旁若无人地思索着,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带她离开吧,我们约定过,天南海北,我与她要做一对永不分开的大雁。” “原来如此。”我继续道,“也就是说,你要从公主身边带走她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娘亲吗?” “湘儿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能很好地实现自己的心愿。” 他态度有些说不上的心不在焉,停顿了片刻,方又道:“更何况她很快就要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再大逆不道,我这个当爹的都会帮她争取到手。” “公主最想要什么?” 谢从雪不再顺着我继续回答,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反问:“小友,你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随着这句轻喃絮语散进风里,我也不由走起神。 天地浩瀚,我好比一片渺小尘埃,飘飘荡荡,身不由己,一片尘埃……能有什么珍爱之物? 万人厮杀的战场,我却觉得只有我一人立于此地。 “我想回家。” 既然谢从雪诚恳相待,那我也当尽好自己的礼数。 我放松下肩背,朝谢从雪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我想回家。”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第一次清晰地向他人说出了那深藏于心的执念,“对我而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是我的父母,为了他们,我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能放弃。” 许久,谢从雪叹息道:“你是个孝子,小友,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的双亲应该为此感到自满。” “你说,你为了父母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能放弃,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连生命都能置之度外,那你对父母的孝心,到头也都会成了空。”若忽略我与他之间势不两立的关系,谢从雪这番话说得上是长辈在谆谆教诲晚辈了,“身为人父,我敢保证,你爹绝不愿意看见你做出如此的决定,我们宁愿看见孩子天南地北展翅高飞,也不希望她为了自己困于方寸之地。” 我说:“所以我不会死,我会活着回去见他们。” 谢从雪不置可否,只是微抬下巴。 于是我也抽出了自己给英娘他们置办武器时,顺手给自己留的那柄剑。 就在这场死斗避无可避要发生前,谢从雪脚下猛的一顿,电光火石间,一支箭矢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划破战场而来,铮的一声深深扎进了离谢从雪不过半丈的地面! 我下意识回过头,赤红长裙的王女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城墙上,狂风猎猎,她手持长弓,弓弦仍在振动不休,城墙上乌压压的都是弓箭手,可一眼望去,姬湘浑然如一团肆意燃烧的火,让人除了那道窈窕身影外什么也看不见了。她乌黑的发在身后扬起,一点金光在其间闪烁,那是一根凤形金簪。 姬湘背对着万丈苍穹,正居高临下注视这个战场上的所有人。 “……啊,我差点忘了。” 谢从雪若无其事放下剑:“湘儿叮嘱过,你还有用,在你完成你对她承诺的那件事前,我还不能杀你。” “没关系。”我也回过头,说,“请公主放心,我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更何况,我认为用一条抛妻弃女,沾满血腥的性命,去作为她成皇的贺礼,也是十分合适的。” 谢从雪仰头大笑出声!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前进一步,那双眼里长久来压在海面下的暗潮,终于席卷成一场毁天灭地的暴风雨。 我轻轻吸了口气。 无双瞬发。 作者有话说: 倒计时了倒计时了!我狂喜乱舞!
第193章 开春,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抽出新条的柳树与解冻的溪流都招摇着盎然的生机,正所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大约离京城更远一些的村庄,乡民们都该忙着翻地施肥,好为当年的丰收埋下伏笔。 然而这样欣欣向荣的喜悦气氛却隔绝在了这片肃杀的战场之外。 一片枯萎于三九天的叶,并未在寒冬中归根,它悬在枝头,风雪奈它不得,而只消一缕徐徐春风,落叶便越过了京城的纷乱,顺着城墙飘落,最终—— 在瞬息间,被两柄交错而过又再次缠斗的长剑,斩成了几乎微不可见的碎末! “……太好了,上回与小友短暂交手,未能尽兴,今日终于能全了这份遗憾。” 谢从雪笑着偏过头,抬臂格挡住我送到他颈边的剑势,一路摩擦出的火花映在他幽黑的眼里,就仿佛被撕开夜幕的闪电所照亮的一角大海,并不明亮,只是让更多的狂风巨浪无处遁形。 他直视着我的目光,专注到令人觉得恶寒,哪怕身处尸横遍野的厮杀中心,谢从雪也只注视着我一人,外界再多的血与泪,都干扰不了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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