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是真的觉得无所谓了,就这样吧,人总有一死,天选之人又如何,主神若是看不下去,就另外派使者前来保护他们,我只是个庸人,擅长自扰,实在担当不起拯救世界的重任。 我太累了。 明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改变,可我太累了。 袁无功的药开始真正起效,那药效可能有清心宁神的作用,我慢慢说得出连贯的话了:“小秋,其实你是对的,尊师重道,坚守本心,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用哭,你有你的选择,我们本来就不一定要做一个选择,而我有今日,也是我的选择所致,我不会怨你什么,我依然很高兴能和你相遇。” 我抬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脸,心平气和地说:“把我放到你师父身边去吧,让他给我个痛快。” 他的泪水贴着我的指腹滚落,又掉进我眼睛里,我眨了下眼,便轻轻掸去青年脸颊蜿蜒的泪痕,他无措的模样像一只狼狈的小动物,黑睫湿润,眼角通红,我又不觉得他可恨了,我还是觉得他很可爱。 让一个可爱的人去以下犯上,欺师灭祖,显然是不太合理的。 “不行……”谢澄目前就只会说这句话。 很可爱,其实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可爱,只要是在努力活出一个人样子,每个人都有很多优点,姬宣,袁无功,谢澄,还有绪陵他们,而我不可爱,优点也寥寥,我想把我的故事直接拉到结局了。 正好,谢从雪也说话了:“澄儿,既然小友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你又何必违逆他的心意?” 听了这样的好言相劝,谢澄竟发了狠一把将我搂住,手臂完全环抱身躯,与我贴着脸,他在我这儿向来不服管,以为事到临头总该听话一次,却照样不会如我所愿。相遇以来他怀里只有我给他买的那把破剑,倒是难得也让我本人享受了一下这样亲密的待遇,谢澄抱我像抱剑,抱一盆枯萎将近的花,抱起我要求他去收晒好太阳的被褥,抱着所有他珍视至极不容破坏的事物,青年喉结上下滚动着,近似在仇恨着什么,他尖声道:“不行!!!” “袁无功!!” “带他走!!!!” “……我这才刚到你就发现我来了?武功有长进啊小秋。” 失血过多,我晕乎乎地想睡觉,恍惚朝着熟悉的声音方向看去,也只看见一个黑红黑红的人影无声无息站在了院门边,在场无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就连我在无双余威的加持下也可傲视群雄,但在谢澄开口前都没注意到那里何时多出一人。 他不止声音轻佻,连作风也很轻佻,都不晓得来别人家里要先敲门,就这样不由分说闯进来……嗯,跟我本人是一个不讲理的套路呢。 冷场片刻,谢从雪开始说话,阴阳人也说话,谢澄说话更是好大,唉,怎么哪里都像闹市呢,大老爷们儿只想找个清静地儿休息一会儿啊。 “阿药……”不管他们能不能抽空注意到我,但我实在受不了在凶案现场开集市,低声要求那个带来这样氛围的人关照病患,“你安静会儿……” “让我安静?相公,厚此薄彼啊,明明吵的那个是小秋才对吧?” 袁无功完全不在意谢从雪的存在,他收了收散漫作风,快速走到我们面前,我这会儿眼神儿不好,也寻思我二夫人今日打扮怪好看,黑衫红底又妖又傲,就是不似大夫反像搞邪教。男人捏着下巴,低头凑得极近注视在谢澄怀里充当菟丝花的我,他容颜白净,而我全身脏污,二夫人要说我此刻尊容过分辣眼,为了这个要与我和离,我也没话好说。 袁无功果然觉得我辣眼,他不再看我,抬头望向谢澄。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掌心轻轻巧巧在谢澄左脸上有节奏地拍着:“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没用到这个地步啊,小秋。” “唉,当初我就不同意相公娶你进门,看面相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果然招来了晦气,你和冰儿,一个比一个能惹麻烦哪。” “真是,身为人妻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相公受这么重伤,白养你了,真是白养你了。” 袁无功语调嗔怪,然而始终微笑着说话,美人眉目间习惯性含情脉脉,对谁都要送一送秋波,唯手上不断加重的力道泄露了他此刻暴虐的心境,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同时,毫不留情高高扬起的一巴掌扇在了谢澄脸上,那爆发力,光是动静就听得我心惊,克制不住战战兢兢发了个抖。 谢澄直挺挺立在原地,对袁无功这样侮辱性的行为没有任何反抗,神情已是一片死寂,他只稍稍偏了偏印上鲜明指痕的脸,然后小心翼翼把我交给袁无功。 在我与他指尖相分的一刹那,谢澄似乎有一个想要抓住我的动作,我受不起太多颠簸,咳了咳,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谢澄动作便生生顿住,他究竟收回了手。 药香扑面,极大缓解了不适,我顾不上辗转于天选之人怀抱的自己有多狼狈,疲惫地靠在袁无功颈窝,浑身都使不上劲,他细心调整好更方便我休息的姿势,袁无功毫无前兆地扭头看向从方才为止就算徒弟被打脸也一直沉默的谢从雪,他突兀道:“哎,我忽然想到,小秋不肯动手也没关系啊,既然相公想杀你,那我来干这事儿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最会讨我家相公欢心了,他难得这么想干成一件事,我不帮他说不过去啊。” 谢澄不淡定了,高声道:“你先救他!” “小秋这又是你不懂了吧,比起医好自己的身体,相公肯定更希望看见我帮他把人宰了。”袁无功漫不经心地用下颔蹭了蹭我唇边的血,侧身抱着累赘也不影响药王谷圣手风姿无双,他又对半身染血,右臂被废的谢从雪万分温柔地道,“更何况你看起来很好杀的样子,寒山真人乃天下第一,若我今日杀了你,那天下第一这个位置,是不是该轮到我坐坐了呢?” 谢从雪也笑着回道:“方才你怀里的人失败了,不过今日我心情实在好,天下第一的名头给谁无所谓,你也可以试试。” 袁无功顿了顿,下一秒,他的声音轻了许多,冷了许多:“相思蛊?” “不。”谢从雪耸耸肩,道,“没相思蛊单方面同生共死的作用那么强,但除了分担伤害加速恢复外,倒也不会产生什么情感上的牵绊,你们药王谷的秘术确实都很神奇。” 说着谢从雪大大方方掀开衣袍,胸前致命创伤赫然痊愈大半,虽右手被彻底粉碎的骨骼没那么容易好,可对寒山真人来说,只剩一只手也能屠干净满城人烟。 见此情形袁无功陷入沉默,他小声对我道:“相公,杀不了了哎。” “……”我闭上眼,袁无功叹口气,无奈地道:“算了,药王谷干的这些坑人事也不少,怎么什么秘方都往传啊,到头来又是要我收拾烂摊子……” 谢从雪笑着发出邀请:“还要试吗?” 袁无功看了看谢澄:“一起上?” 谢澄木然。 袁无功果断拒绝:“救我家相公要紧,真人还是好好替自己疗伤吧,在下告辞。” 抱着我二话不说开溜了。 作者有话说: 我爸妈结婚纪念日,餐桌上的我真的很多余。
第165章 我泡在温泉里。 四肢松软,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水波微微动荡,那感觉像很久以前,安安静静睡在母亲的子宫,她的心跳也是我的心跳,我在母亲的爱情里,无忧无虑地做着有关即将到来的人生的美梦。 直到羊水破裂,我被迫与她永远分别。 从无到有,从生至死,再次回到那片温泉,已经是多年后了。 我低头凝视水面,拂开那些水雾,看见其下沉睡的万千亡灵。 白骨深处盛放着彼岸花,死亡的芬芳如影随形,它们静静躺在温泉底部,睁着空洞无神的眼,无时无刻不向我探出双臂,召唤我归去。 为何还要挣扎? 为何还不肯放手? 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上天不曾厚待你! 若你为它所爱,又怎会落得一身病痛,即便重生到这个异世界,比起光鲜亮丽的绪陵,你也只是个卑微的山贼,谁都不在乎你,谁都视你如草芥! 就算是深爱着你的父母,想必现在也从你死亡带去的阴影中渐渐平复悲伤,他们总有一天会忘了你,会走向崭新的人生……你的努力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说只会给人添麻烦! 你忘了吗,姬宣烦透了你,他逼你走,再也不愿看你一眼,他心中只有自己妹妹的霸业,你眼巴巴凑上去,人家只当你是狗皮膏药,恨不得撕下来扔进臭水沟。 而谢澄也是同样的道理,他即便知道自己师父的谋算,也不想着要去改变什么,他对自己的命运引颈受戮,赤胆忠心名不虚传!你拼尽全力要去阻止悲剧的发生,对谢澄来说也只是笑话罢了。 他们始终有自己的选择,走在自己的路上。 就和你一样。 你们都疲惫不堪。 累了吗,觉得累就对了,你是该累了,但没关系,你并不孤单,同样走过生死离别的亡灵能理解你的心情,亡灵由衷怜悯着你这个异类,沉入这片温泉,别再离开了,别再想着要匆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索性化风成雨,便再也不必面对日夜兼程。 无数个拥抱迎上来,白骨争先恐后要给我一个窒息的吻,尽管都一堆骨架子,但我知道这个是寿终正寝的老大爷,那个是被丈夫推下悬崖的孕妇,胎死腹中的婴灵咯咯笑着,小手摇着,咿咿呀呀攀着我的手臂往上爬。 既是往上爬,也是带着我往下坠。 “你自己也说过,死是最容易的事。”被扳开双腿强行奸污,被埋在土里不见天日的女尸趴在我肩上,声音诱惑地朝我低语,“你是怕再死一次吗?我保证,很快的,只要闭上眼睛,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女尸恍然道:“难道除了那些天选之人,你还在惦记谁么?是你那个姐姐徐英?还是谁?我记得你救过一个姑娘,就和我一样,只是呆在自己家里,也逃不过被男人玷污的宿命,你真傻,她都脏了,怀了孽种,你救她作甚,白白浪费自己的气血,她要是死了,或许还能和我做个伴……你总是在做错误的决定。” “是啊……”我闭眼仰面靠在岩壁,早夭的孩子在把玩我的手指,我就轻轻挠了挠他柔嫩的下巴,换来欢喜的笑声。 我喃喃道:“我若遇见你,我也会救你。” 身边,女尸散发着极致的阴寒之气,连温泉也不能将其遮掩,她一改方才缠绵的作态,冷冷道:“你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么。” “不。” 我说:“我只是个庸人而已,放在哪里都是平平无奇路人甲,我做错了很多事,很多事我也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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