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动手。”我望着那双眼睛,镶嵌在年轻的皮囊上,长眉长须仅是玩笑,谢从雪唯有一双眼睛泄露出他真实的年龄,此刻那总是深藏暗潮的瞳孔里正经历着一场暴风雨。 “动手!”我陡然暴喝,“杀了我!然后让谢澄看清楚,他师父究竟是什么人!提着我的头颅,让他对着我的尸体做选择——怎么还不动手?寒山真人,谢从雪!杀人对你来说是最简单的事不是吗?!” 能感觉到脖颈上颤动的血管正岌岌可危地贴着那凶器,破裂只在转瞬,我紧紧逼视着谢从雪,并不打算退缩,而他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笑声,男人笑得咳嗽,笑得像一头撕裂了慈善面具的鬣狗,些许狰狞神色从他唇边浮现,谢从雪点点头,望我的眼神说不出的嘲弄怜悯,他收了剑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就来试试看吧,看事情发展,会不会如小友所愿。” 紧接着寒山真人猛地朝着我伸出手,闪电般掐住我的喉咙,五指成爪,将我死死摁在梁柱上,我下意识要去扳开他的手指,而那扣在我命关的虎口简直如钢铁铸就,费尽了力气也无法反抗半分。谢从雪眯着眼看我逐渐变得紫红的脸,姿态竟然还算得上优雅,他语调闲闲:“十。” “九。” “八。” “小友,我知道你同澄儿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你想救他,我心中其实很替澄儿高兴——因为我知道,世间最困难的事,就是找到一个愿意为自己舍生忘死的人。” “所以我给你种下相思蛊,想要成全你,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至少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们比我幸运,我即便想要与我爱人同日死,也是不可能的了。” “五。” 他的目光渐渐充满感伤,像是透过我这张垂死挣扎的脸回忆着什么,谢从雪叹了口气,道:“但你不理解我的好意,虽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可看眼下这情况,相思蛊大约也想办法解了吧?你不相信我是真心实意爱着澄儿,也不相信我是真心实意希望你们生同衾死同穴,我这一辈子错过了许多,上了年纪就越发见不得不圆满,不管小友如何想——我是希望所有人都得偿所愿的,只要人人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世间就会少许多悲剧。” 耳鸣轰然,是一座废墟在脑海中倒塌,我努力辨识着谢从雪的嘴型,艰难地露出一个笑:“什么叫……演好自己的角色……?”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举案齐眉。”他随口道,“就譬如说我与澄儿,我始终会是他的师父,只要他始终这样将我当作师父,那我就一定会回应他的心意——再譬如说小友你,你来这世上,也一定有自己应当扮演的角色。” “三。在人生这个戏台上,唱好自己的台词,要知道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自己,自己这个概念,本来就是虚假的。” 说着他面带笑容地侧过头去,看向院门的方向,谢从雪近乎耳语般对我道:“谢从雪爱向月,可寒山真人与深宫中那孤苦伶仃的昭仪绝无可能,所以我失去了她,就像千千万万个话本里的悲剧,但我与小友的区别在于,我很强,强到可以违逆因果,可以对抗天意,活死人肉白骨,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而你,很可惜,你还没有找准你的定位。” “澄儿正看着你呢,小友,你一边叫嚣着要我杀了你,一边又在我手下拼命挣扎,你到底想要什么结果呢?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 说着他便不甚在意地缩紧了手掌,我几乎能听见喉部软骨在那不似人为的怪力下发出哀鸣,一口活命的气也在那五指间断绝,眼前一阵阵发黑,模糊中,我只能看见谢从雪诡秘地弯着唇角,道出一个冷漠的口型: “一。”谢从雪叹道,“我真的非常,非常为你感到遗憾,小友。” “师父!!!不要!!!!!” 庭院深深,谢澄的悲嚎离我太远,隔了一整个世界那样不真切,我无力抬起眼皮看向他,双手依然搭在谢从雪的手腕上,是一个徒劳挣扎的难堪模样,而谢从雪却在这一刻大发善心微微松了力供我苟延残喘,他偏头注视谢澄,仍保持将我钉死在柱子上的姿势,微笑道:“你回来了。” “师父,别,不要……不要杀了他……”谢澄的声音正难以掩盖地发着颤,我敢说把刀架他脖子上,都得不到谢澄这般的表现,今日得此一见可是赚大发了。他手也不由自主伸向这边,谢澄嘴唇抖得不像样子,他眼神发直,喃喃着恳求道:“我们说好了的……您别朝他出手……我,我……” 谢从雪径直打断他,略有不耐烦地道:“要同为师说话,先把背挺直,唯唯诺诺地像什么样子,你急躁些天真些这都不是问题,可我何时教过你摆出这般窝囊的样子。” 他态度又很快柔和下来,谢从雪笑着朝谢澄招招手,道:“澄儿,你过来。” 谢澄一动不敢动,似乎生怕哪个动作会成为谢从雪当场掐死我的预兆。 “刚才这位小友说,要你做个选择——你知道是什么选择吗?”谢从雪并没有强迫谢澄来到身边,他笑着续了下去,“他要你,在我这心狠手辣的师父,和情深义重的……爱人之间做选择,想知道你究竟选哪一边。” 谢澄手攥着拳头落在两边,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谢从雪的目光重新落到我脸上,他满是怜爱地问道:“你猜他会怎么选?” 他手突兀一松,我顿时重重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眼中全是逼出的泪水,谢澄脚下蓦然一动,又很快压抑,透过那层薄薄水光,我漠然地回视谢从雪,受创的喉咙并不足以支撑我回答这一看就用心险恶的问题,腻歪的老脸有什么可瞧,于是我只转动眼珠,看向谢澄。 怎样选都可以。我在心里想。我不在乎你的选择。 只要你的选择能通往那唯一的生路。 只要你愿意为了自己而活。 选谁都无所谓。 想到这里,我朝谢澄笑了,他瞳孔骤然紧缩,猫科动物那样成了针尖似的一条线,丰润双唇青白,显得整个人格外狼狈。我嘶哑着嗓音道:“你知道……” “你知道……谁是天下第一吗?”我道,“真想见见啊。” 无双瞬发! 没人能预料到此刻,我发力挣开谢从雪牢不可破的禁锢,肌肉在瞬息间爆发出武学家积淀百年方有的功力,只要一秒,只需一眨眼,我已反手握住谢从雪探向我的手臂,指腹剜下,毫不留情地捏碎了那金玉般坚硬骨骼,没给他痛呼的机会,可比天雷之力的一拳接着一拳狠狠揍在男人腹部,耳力前所未有的好,我可以听见那里面五脏六腑正在翻江倒海的声音,非常悦耳,于是我没有耽误片刻功夫,翻身一腿横扫在他太阳穴,以千钧之力将他踹出足足五丈远! 上回他是怎么当着我面打谢澄的,这笔账我还记着。 “……没完。” 这句话说出口,风丝尚未来得及将其吹散,我已如鬼魅般来到谢从雪瘫倒的那处墙沿下,对着那张犹在震惊中的脸,轻轻啐了一声:“不愧是老王八,真够耐打。” 我对着他的脸当空一拳飓风般席卷而至,不指望能把寒山真人彻底揍晕,可两颗后槽牙我是要定了,一口血沫从他口中喷出,幸好我避得快,我心有余悸甩了甩震得有些发痛的指关节,拎起他领子,居高临下道:“你说得对,我没找准定位。” “我不该念着你与谢澄的关系,便总想着徐徐图之,甚至我不该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他,他选谁都可以,但结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我要你死!” “一刻都不能再等!”
第163章 我要杀谢从雪,今儿谁说话都不好使。 不管谢澄会有什么反应,我会不会破坏姬湘的计划,我都要看着这老匹夫死在我面前。让那张嘴里再也不能说出任何虚伪的只言片语。 大概此刻也是谢从雪漫长人生中不多的危急关头之一,他牙缝里全是血丝,仍是不在意地被我提在手里,男人咧嘴而笑,眼睛睁得极大,望着我时宛若择人而噬的凶兽。他断断续续说道:“这可真是……前所未见,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嗯?!你是一直都有这样的能力,还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取片刻的神威?” “与你无关。”我面无表情地握住他右肩肩胛骨,发力震碎里面的骨头,他低低闷哼,在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废了他的惯用手后,这自持武力天下第一的世外仙人眼中,终于带上了一丝事情发展超出自身控制的慎重,他早该这样了,要知道我这边可时时刻刻都得体会这种对命运轨道无能为力的悲催感。 我将他的话奉还:“你有今日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你太弱,而我很强,强到可以让你的所有美梦转瞬成为泡影……” “想见你爱人,可以,去黄泉路上找她吧。” 看着谢从雪说出这些话后,我没有停顿,平静地道:“站住。” “……” “你要再敢走一步,我就把他的头拧下来,你觉得我是在吓唬你吗?” “……” 谢澄再次僵立于原地,我不用回头就能猜到他脸上会有什么表情,那必然是青红交加,惊怒至极,我心中其实有些可怜他,放在外面一个无往不利的天才,总是在我面前左右掣肘,我尚且这么认为,不知谢澄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心中又该如何做想。 “闻人……”他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放手,不要这样。” 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凝在谢从雪面容,他一言不发只是朝我笑着扬了扬眉,被迫入死角的分明是他,可谢从雪宛如胜券在握,一股无名的火气便慢慢窜了上来,我深吸一口气,而谢澄还在说话:“你不是这种人,不要……不要这样逼自己,放手,把事情交给我,让我来处理……” “你明白我是哪种人,真有意思,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如今你也说起和阿药一般的糊涂话来了,小秋。”我控制着变得急促的吐息,不易察觉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又道,“把事情交给你?可以,那就是你来动手,你来杀了这个人,谢澄,你做得到么?” 谢从雪提议:“何不让他试试呢?” 我断然:“你闭嘴。” 不止肩胛骨,既然他还有心与我逗趣,我顺手就把他整条右臂打折,软绵绵地拎在手里,我偏过头看谢澄,他脸上却并未如我所料那样愤怒,相反,谢澄眼中一片茫然。 “为什么又……”他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事到临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暴行的发生,青年矫健身形站不稳几乎要踉跄,玉山将倾,谢澄双目空洞无神,他喃喃自语,“我真的受不了了,一个二个,都跟疯了一样,玩儿我很有意思吗?就这样想要我——” “既然做不到,就安静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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