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和他磨蹭下去,谢澄神情里不知何时涂抹满了苍凉的色彩,不知何时,不知因何而起——这世间不知因何而起的事物有太多,丝丝缕缕编织的心动,点点滴滴积累的绝望,一路行过未必会察觉,非得站在原地回头望去,才会发觉爱恨已成长河。 但这样很好,他越绝望,越不能动弹,我成功的几率越高。 只有我自己知道,无双的效力只能坚持半炷香,甚至那只是在我身体巅峰状态才能达到的数值,而现在…… 我能听见谢澄的喘息,听见风从他发间穿梭而过,听见谢从雪唇边血液滴落到石板发出啪嗒声,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头颅中血管绷紧的声音,听见内脏在腹腔中挤压扭曲成一团,听见那不知名的器官正在破裂——慢慢,一寸寸,从内里以缠绵婉转的手法将我开膛剖肚。 流逝的时光在我耳边敲响钟鸣,就在我要彻底下杀手的前一秒,谢从雪笑着说:“你好像快死了。” 奇异的怜悯语调。 我不明白都到了现在为何这个人还能如此气定神闲,谢从雪到底是条老成精的狐狸,他见过的风浪远胜于我,或许他早已看出我的色厉内荏。 再也不能遮掩,我手指痉挛般一颤,全身筋脉瞬时作痛,只分心这么片刻,谢从雪竟不管不顾向我努力倾过身,因少了一条手臂,他半边身子无力塌下,高低不平的脊背莫名给人以悚然感,他眼中有着痴狂光芒,亮意极盛,就如向我俯首的李严,那是疯子找到了自己极为感兴趣的事物时才会露出的神态。 “若今日我们必然有一人死在这里,那必然不会是我。”谢从雪传音入耳与我含笑道,“闻人小友,谢某很高兴认识你。” 在那笑声的余韵里,我抬手,穿过狂风,穿过崩裂的视野,指尖用尽全身力气剜向他的心口,死亡逼至眼睫,他始终笃定地笑着,一切动作仅在电光火石,无双运转到极限,我知道必杀在此一击,无论如何不能有差错! 你要谢澄的心做药引,那我就扒开你的胸膛,扯出里面淋漓的黑心黑肺上秤一试,看看这样的货色究竟能不能拿来给我下酒! 漫长一刻,所有动作都被拉到百年之外,谢澄呼啸朝我奔来,他速度那样快,放现代必然是个百米冲刺好手,可他再快也不能媲美主神赐给我的力量,在那被无限延长的一秒,我的手已然穿过谢从雪的心口,就像从纷纷扬扬的花雨中接住最娇嫩的那一瓣嫣红,那样轻松简单。我没想过怪物的体内也有如此滚烫的温度,冰寒五指也要在血液中浸泡得酥软了骨髓,我太冷了,被窝还是拥抱都不能遏制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只有杀人——只有挖出这个人的心脏,将它一把攥裂在掌心,用那迸溅开的热血涂抹全身,我才能真正获得救赎。 “……哈,哈哈……” 不知是谁的笑声发出,是我,还是被我穿心的谢从雪,我不清楚,我只是试着动了动那本该握着心脏的手指……什么都没有!我的手中空无一物! 口腔中腥气弥漫,谢从雪凑到呆愣着的我脸前,先叹了口气,然后字字温和地道:“我说了,死的那个人,必不会是我。” 心口顿时剧痛,一口血再也压抑不得直接喷了出来,淋在谢从雪面上,他眼中见血方显本色,在那赤色倒影中,我看见他的左手钩成利爪没入我的胸口,心脏几乎要被触摸到的那一瞬间,一只手从旁插入,却是终于赶到的谢澄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再也不允许谢从雪前进半分! 然而这也无济于事。 “啊,可惜。”便似从悬崖边坠落,我在失重感中听见谢从雪从苍穹的另一头道,“不过也没关系吧?小友,我忘了告诉你,谢某天生体质异于常人,种种天赋中,最为特别的就是这一项——我心脏比寻常人,偏了那么两寸。” “很有意思的桥段,不是吗?反转再反转,局势总是看不清,可天意究竟是站在哪一边,已经很明了了。” “小友,这一局,也是你输了。” 谢澄失声道:“不!” 谢从雪微微挑眉,他没有强求,在距我心脏微末距离之处施施然抽回了手,转而捂住自己的受创的胸口,堪称致命的一击放在他身上似乎构不成大碍,而我失去了这股力道的支撑,整个人都向后不稳地退了好几步,什么都看不清,什么话也说不出……可谢从雪已经被我废了右手!他虽表现得从容,可连绕过谢澄彻底杀了我都做不到,已为强弩之末,这次只要我找准他的心脏,或者对准那颗脑袋,我就一定能,一定能……! “闻人钟!!!” 血液一口接着一口喷出,我眼前直冒金星,分不清全身上下究竟是哪里在痛,亦或是哪里都在痛——痛!好痛!有谁在拿火烧我,往我嗓子眼里灌下毒药,我眼中流出的不是泪而是铜汁,过去开无双副作用也很明显,可从未像现在这样,我感觉要从内而外被活生生炸开了!!! 可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让开!”我嘶声发出咆哮,七窍流血,每行一步都是一个深色脚印,双眼在极度痛苦的影响下短暂失明,我再不能辨认出谁是谢澄谁是谢从雪,可我能闻到空气中那股肮脏的人渣味,我能分辨,我知道我能杀了他,我要挖出他的心脏,要砍断他的双腿,把他分尸成数段扔去喂狗,谢从雪再也不能伤害谢澄半分!谢澄……高阳永不坠于原野! “让开!!!” “闻人钟,闻人!!” 谁冲上来紧紧抱住了我,就算我的皮肤触觉很迟钝,也能感觉出这个拥抱的炙热,这个人真不该这么做,我现在估计浑身是血,跟个漏了大洞的血袋子似的,抱我反而要惹一身骚,更何况我不需要谁来给我当拐杖,我自己一个人就能走得很好,从来都是如此,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他不是来给我当拐杖的,他是我道路的绊脚石,要来拦着我,不许我继续走下去。 最后那口撑出的力气倏然消散,我双膝重重落地,若真跪实了膝盖骨落不着好,幸而身子只往下滑了一半便被人拦腰抱住,心口汩汩涌着血,我余光仿佛瞥见谢从雪在朝我笑,太可恶了,便要爬过去掐死他,可始终有人用力箍着我,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话,他不懂我,没人懂我。 “放,放开……我要杀了,要杀了他……” 状似疯魔的喃喃声中,谢澄的泪水滴在我脸颊,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名字,是走马灯吗,是爸爸妈妈来找我了吗,一定是这样,不会有错,他们肯定是发现我走丢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现在也总算找到我了。 “嗯……”我含糊笑了起来,道,“在这儿呢……” “小家!!!” 谢澄抱着我疾退,双手既是牢笼也是守护,他可能是想去找大夫为我治疗,但看着我这个样子,谢澄昧了大良心也不敢说我还能活得下来。我眼中一圈圈放空,灵魂出窍,久违的濒死感漫上来,死……死其实是很容易的事,它意味着解脱,我不必再做任何努力,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这话我永远不会告诉袁无功。 “药……” 风中谢澄低头睁大了眼睛看我,泪水再次滴落,那张脸上蒙着绝望的阴影,我的视线明明灭灭,软弱地倚在他心口,我快说不出话,谢澄这次的反应前所未有的迅速,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手发着抖翻出我衣襟下藏着的最后一颗保命药丸,囫囵着塞进我不住往外冒血的口中。 和着污血吞药的滋味除了用恶心形容,我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袁无功给的药中放了大量黄连,也托了这血腥气的福,我连那药里的苦味都半点尝不出,至于那之后本该随药物而来的副作用,也没什么感觉了。 死是最容易的事。 人却总要挣扎着活下去。
第164章 袁无功医术再超群,可他到底是人,不是神。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服下药后,七窍流血的现象稍有缓解,然鼻下往外源源不断流淌的血却尽数变乌,落在我那张惨白至极的面容,无疑是有些磕碜的,而谢澄也无疑是被我这副情态给吓住了,他六神无主地搂着我,一把又一把不断试图把我脸上的血擦干净,双手搂得那样用力,可能他觉得就这样顺势把我深深藏进身体里,就能使我免受来自外界的伤害,但很可惜,伤害我的并非风或雨,而是来自体内主神赐予的神威。 既能使我天下无敌,也能在转瞬间剥夺我作为一个人基本的体面。 我能感觉到青年全身都在哆嗦,心跳快得不正常,知道他在害怕,就想再撑着和他说两句,我要他去找候在外面的影鹰,让人带我去李严府上,针对这种天道的力量,李严比较有话语权——不,我的身体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斩杀谢从雪,他眼下同样身受重伤,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绝不能放过!但我一张口,就被喉底咕噜作响的血呛住,在谢澄惊恐的注视下先咳了个死去活来。 “小,小家……没事,没事的……”谢澄再也顾不上其他,当即抱着我就想往外面跑,可没冲几步,他又猛地停住脚,站在原地不动了。 在他身后几丈外,是被我在胸口挖了个洞的谢从雪。 受姿势局限,我看不见谢澄的表情,四肢百骸无一不受剧痛折磨,我无法思考更多,只能伸手用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襟,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就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咳嗽着,被血沫磨破了的嗓音比来自地府的召唤更为阴森可怖,手背青筋浮现,我目眦欲裂:“动手!杀了他!快,动手!” “不,不行……” “杀了他!快啊!” “不行……!小家,不行!他是我师父!” 手上力气渐失,我眼底血丝颤动,无论如何努力也辨不清谢澄的脸,头顶天光模糊,即使我什么都看不见,也知当有飞鸟掠过云间,而比起它们的自由自在,我只能被禁锢在这方圆之地,在短暂的僵持过后,我的手臂终于重重垂下,犹如硬生生被拔去翅膀,我摔回那个怀抱,在坠落的同一刻,心火焚烧使我作呕,一口乌黑的血便从肺腑破出,落到地面石板上。 在那一声声悲痛呼唤中,我知道今日恐再也无法完成目标,功亏一篑不算,还白白叫外人看了笑话,做生意像我这样得赔本到去骑自行车。索然无味,一切都叫人厌倦,我直勾勾盯着虚空,环绕周身的血腥味深埋在眼眶深处,灼热滚烫,我忽然笑了起来,哑声道:“你啊,气死我算了。” 谢从雪应是在专心运功恢复伤口,暂时不能对我进行打击嘲笑,若他现在再闲闲来一句“是啊澄儿你也当多听听小友的话,人家可是真为你好”,那我可能就要暴毙当场了。 “放下我吧,小秋。”我心灰意冷,淡淡道,“你不杀他,就让他来杀我,可能我死了正好,我死了,就随你怎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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