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那边我不希望叫英娘接触过多,神神道道的事或许让她听了会觉得害怕,更何况李严心中对我究竟是什么来历,是有数的,哪怕出于私心,我也不希望他同英娘碰面。 而撇开绪家与姬湘立场相对这一层关系考虑,我与绪陵无话不可言。 夸下海口,结果到头来依旧是不得不拖家带口跑来投奔老乡,世上也找不到几件比这更难堪的事了,可我心中那点赧然还没来得及生出,就浇灭在了绪陵的不着调中。 ……也不对,这并非是绪陵不着调,相反,绪陵就是太会做人了。 说话间,绪陵已经迅速同我那几个熊兄弟聊上,他此生身份高贵,京城世家名门的正统公子哥,年纪轻轻执掌禁军,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这样的属性面板拿出去放哪儿都是够看的,按理来说同山野匹夫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可绪陵一旦开了那张出产自相声界的金口,就没有他破不了的冰,拿不下的人。 果不其然,熊兄弟原本满是警惕,话语间极为防备,生怕泄露了自己的底细,结果没跟绪陵聊上两句,就晕乎乎跟着他思路走上了不归途,三句称兄道弟,五句无话不谈,十句后已然成为生死相依的莫逆之交。 原本最为机敏的熊二都乐呵呵地扭头跟我说:“小熊,你在京城也是结识了很不错的朋友嘛!” 英娘:“……” 英娘:“咳。” 她跟我碰面后也不再往脸上折腾些奇奇怪怪的妆容,只是低调地将自己藏身于斗篷,光看身形难以分辨性别。我们在门前站得太久,被有心人注意也许会平添风波,被她这么一提醒,反而是绪陵这个外人最快反应过来,笑着揽住我的肩膀,领我们进门去了。 绪陵给我们安排着住下后来不及多谈,就被自己赶来汇报工作的下属叫走,步伐匆匆离开了,显然方才天南海北乱侃一阵对绪陵就已经是极限,等他人不见后英娘才摘下帽子,顿了片刻,委婉评价:“人还行,就是话太多。” 城外大军压境,局势千钧一发,绪陵必然忙于城防部署,我现在也不可能向他打探更多情报,毕竟绪家会为了太子姬玉拼死一战,而我满心想着如何将他们的主君斩于马下,能在这等风雨飘摇之际让英娘他们处于绪陵的保护下,已是绪陵不计嫌隙重情重义的体现,但我不能无止境消费与老乡的感情。 我简单交代他们几句就要离开,熊兄弟们尚不明白我为何要和他们分开,电光火石我与英娘对视一眼,我便知道她不会再阻拦我的行动。 “注意安全。”最后她只说,“保护好自己。” 我这头好好好应承了她,转头就靠着自己那点平庸功夫去东宫蹲点。 同我一路蹲点的还有影鹰,也就是李严身边那个无微不至的侍从,我去太史府找李严借人时李严自然爽快答应,还被连连询问需不需要再给卜俩卦看看吉凶,全场龟甲买一送一不要可就亏大发了……倒是影鹰满脸复杂,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来了句:“你还没死啊。” 他这话是背着李严讲的,我笑着回他:“托你家大人的福,姑且再偷生两日。” 影鹰人高马大的,抱着双臂冷睨,脸上姿态端得很傲:“万事自然多亏大人保佑。”脚下却很诚实地被我一哄就跟着走了。 我给李严安排得任务另有其他,无特别必要,我也不打算让他耗费寿元去算那劳什子天意,李严听后感动得不行,涕泪交加直呼神使慈悲,我说倒也不是慈悲主要是真顶不住你这样邪教分子的作态,搞得我也很像什么邪教教主,真的很担心哪天被绪陵为首的城管抓去蹲牢子…… 影鹰跟我肩挨肩蹲在树上,他一边利用自己极佳的视力监视东宫动向,一边嫌恶地往旁边靠了靠,问我道:“你要大人为你做什么。” 我也虚着眼观察宫殿巡逻的队伍,漫不经心回道:“放心,是他擅长的项目。” 他急了:“到底是什么?会对大人有什么不利吗?” 我瞧了他一眼,笑出来,正要回答,视线范围忽注意到什么,顿时敛声望去。 “你的任务来了。”仗着距离够远我们藏的也够隐蔽,我紧盯着正从楼廊下走过的谢姓师徒二人,几乎没有动嘴唇地道,“尽量不要动武,你同谢澄说得上话,想办法把谢澄勾引走,让我跟谢从雪单独说两句。” 之前我与谢澄在李严府上留宿时,我便注意到这俩武痴关系意外地挺好,不过正事当前,影鹰也不再顾及他与谢澄那点可怜的情谊,男人眼神逐渐变得专注,他冷冷地说:“只是引开他倒不是难事,不过你要抓紧时间。” 我:“妥。” 于是我俩在同一时间从枝叶间消失。 影鹰办事靠谱,没花多久就将不明所以的谢澄叫了出去,我不再分心想其他,没开无双的情况下,想要无声无息接近谢从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索性纵身飞上离他不远的檐角,大摇大摆蹲在那儿打了个招呼:“真人!哈喽!” 谢从雪依旧老样子,顶着张青年人的脸留长眉长须,他双手拢入袖中,毫不意外地抬起头,笑着望我。 “一段时日不见了,小友。”他和声道,“小友消瘦不少。” 我落到他身前不远处的石子甬路,谢从雪立于门楼下,始终温温地注视着我,好像与我从未有过半点芥蒂,等我站稳了身子,他方笑着道:“小友来寻我,可是我爱人的下落有消息了?” 我这才想起他跟我之间还有这个假装自己老婆还活着的设定,看谢从雪那一脸淡定的表情,谁能想到他大费周章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复活自己口中的爱人。 痴情很好,但要无辜之人为了他的爱情搭上性命,就不太美了。 时间紧迫,我懒得打太极,单刀直入:“谢澄回来找你,请问真人跟他坦白了吗。” “坦白何事?” “唉,还要装傻吗,自然是你要取他心去做药的事啊。” 谢从雪恍然大悟:“小友说这个,那自然是已经原原本本告知澄儿了,只要澄儿开口问,我便不会瞒他。” 我奇了:“你这个所谓的不会瞒他,是读作据实相告,写作弯弯绕绕吗?” 谢从雪爽朗地笑出声,摆手道:“没有,澄儿一见我便问我是不是要杀他,他对我坦诚,做师父的自然不能落下,我就告诉他,是这样没错。” “然后呢?” “你是指澄儿的反应吗?他的反应很正常,说他不会让我这样做。”谢从雪捻着自己的胡须,感慨道,“我这个徒弟,真是从来都没有变过啊。” 我一直注意着拱门那头的动静,怕谢澄突然出现,可听到这里,又觉得就算谢澄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确实跟不上这对师徒的脑回路。 不过我跟不上他们的脑回路,谢从雪却很能理解我的想法,他笑道:“你以为澄儿会与我决裂?” “我希望如此。” “其实我也希望如此,这样下手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不必任何负担,但很可惜世事总是难如人愿。” “所以说你是真的很珍惜你与谢澄之间这段缘分?” 谢从雪又笑了:“看来小友把我想成什么杀人如麻的怪物了,嗯,我很珍惜澄儿,他可是我亲手养大的小徒弟,天资出众,待人赤忱,没有他,这些年的岁月不知该有多么冰冷。” “但这不影响你要杀他。” “是。”谢从雪说着便叹息一声,略带疲倦地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吗?小友,你若是站在我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什么都是真的,什么也都是假的。” 这样爹味十足的说教对我而言倒很新鲜,我也跟着微笑:“是吗。” “小友看起来不以为然。” 我摇摇头,谢从雪便不再谈这些玄而又玄的话,问道:“小友来见我,应该另有要事吧?果然是为了告知我爱人的下落而来吗?” 他一再装模作样,我实在不胜其烦,摁着眉心压抑了好会儿,才轻声道:“确实都是假的。” 这回终于轮到谢从雪不明所以,我平静续道:“如果向月是你爱人,你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成为他人的妾室,从此与你两诀,而若你对她有半分尊重,就不该让她在这毫无温度的深宫中冒着天大的危险产下私生女——向月因皇后暗算,缠绵病榻郁郁而终,最后为她报仇的也不是你——” “住口!!” “爱人,一口一个爱人,你确定你没喊错吗?黄泉路上,向月会认你这一声称呼吗?害她后半生终日惶惶的罪魁祸首,到死都没能将她解救出来的无用情郎,你说她是爱你多,还是恨你多?” 我每说一个字,谢从雪表情便难看一分,他再也不复先前的从容,一层层面具被硬生生撕下,寒山真人双目布满血丝,脸庞扭曲犹如恶鬼,他或许早就该死了,向月离开人世的那一刻,这世间便也只剩下名为谢从雪的傀儡,由晦暗的欲望驱使着苟延残喘罢了。 “你怎么敢——!” “我说错了什么吗,这么想老婆就去找她啊,我有什么不敢,怂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你是怕到了阎王爷面前她不肯见你吗?” 我又道:“抛开事实不谈,你也算妻女双全,只可惜你的妻子沦为他人妾,你的女儿更称呼他人为父皇,向月到底是怎么想你,我不清楚,但姬湘……倒霉的,可怜的,就这样被丢弃在宫中的冒牌公主……” 我面对那直指我鼻尖的长剑,眼神慢慢从剑尖锋芒上移开,落到他狼狈的脸上,我说出了最后一句:“她可从来没承认你是她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陪我妈和我姨看病去了,医院里来回打转,羽绒服都热得穿不住,昨天才坐高铁回家,还好两位长辈都只是有惊无险,身体没什么问题。
第162章 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自然我与谢从雪实力相差悬殊,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又与谢澄关系匪浅,我本不该在他面前如此狂妄。 但这一秒,我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事事忍耐,时时压抑,我曾许下承诺,要以闻人钟的姿态活在这世上。 要活成一个快活的,无拘无束没有心机的小少年。 可我不是闻人钟。 忍耐到头,除了气死我自己,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眼一错不错直视谢从雪,对那近在咫尺的利刃视若无睹:“你要杀我吗?” “你敢杀我吗?” “你受姬湘命令留在太子身边周旋,对这京城局势应当很了解,死一个闻人钟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我死了,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谢从雪古怪地抽了抽嘴角:“有什么不能承担,人命从来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不等他话音落下,我已向着男人的方向前进一步,剑锋擦着毫无防备的脖颈而过,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但凡偏差半寸,便可血溅三尺。
304 首页 上一页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