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愧疚,和说不出口的关于这里可能是幻境的真相,姜偃这段时间对聂朝栖好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他本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格外吃软不吃硬,这些时日,聂朝栖拿准了他的脾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强硬逼迫他什么,托着下巴,脸上浮着浅浅笑意,看着他,不做声,多盯一会,姜偃就忍不住自己先脸热起来,加之心疼又愧疚,晕头晕脑什么混账要求都被哄着应了下来。 缓过神来,姜偃心里直锤大腿,心说这还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他上辈子的情债,他人就已经先陷进去了。 谁让聂朝栖模样俊俏,乐意哄人的时候,更是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什么动听情话都说得出口,听得人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对方又格外照顾他,体贴他,衣食住行一应大包大揽,姜偃过了好几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聂朝栖这都快被养成个懒散废人了。 他长这么大都没得过几人好脸色,何况是聂朝栖这样的。 要是谁有心骗他,柔情蜜意他最抵挡不住,可惜,以往连愿意假装哄骗他的人,都是没有的。 在镇上待了几日,瞧着治好了荒废的田地,百姓欢天喜地,贴公告悬赏寻找之前的治田方士,不想引起太多关注,两人也收拾收拾准备去下一处遭难的镇子。 临行前,姜偃特意让聂朝栖等在远处,自己拿着揣在怀里的一卷宣纸,跑向田边的镇民。 和对方交流了一阵,请镇民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才又跑回来。 聂朝栖问起他去做什么,姜偃只神秘笑笑并不作答。 两人相携走过了百十个村镇,日子一天天过去,姜偃每过一处,都会拿着宣纸请人在上面写写画画。 聂朝栖只要有小姜公子在身边,其余事情都可以不在乎,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姜偃不想说,他也没有多过问。 就这样,快到重阳节的时候,姜偃特意把格外黏他的聂朝栖支出去了一天,在他们临时落脚的地方布置了一番。 待聂朝栖按照他的使唤,带了他想要的酒菜回来,家里已是一片喜庆大红。 他推门,就见院中树下站着一朗朗青年,大红衣裳迎风扬起,青丝如瀑,格外惹眼,烙进他眼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红衣青年仰着头,看着挂满了红绸的大杨树,轮廓分明的秀丽脸庞上,眉眼弯弯带笑,很是好看。 听到动静,他讶然回头,一阵风吹过,树叶落了一脑袋,等他放下挡风的袖摆,身前多了一个人。 聂朝栖站在他面前,不声不响的看着他。 姜偃难得紧张得喉咙发紧,但有些话还是要说。 他手忙脚乱从身上翻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不好意思地递出去:“这是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 不大的玉佩,系着条红剑穗。剑穗是姜偃编的,他外表看着冷漠不近人情,妥妥一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剑修,但那都是为了不砸太玄宗招牌立的人设,实际上身为太玄宗大师兄,私底下他还挺精通针线活的。 也是没办法,宗门那些小萝卜头交到他手上时,修为还不够自己修补衣裳,年纪又小,除了家里特别有钱的,十二家出身的弟子,还有些普通弟子,修行之中,衣裳破了烂了那是常有的事,他们又不敢为这点小事找师尊,找长老,只好来找年纪相仿些,为人又比看着老成稳重,很是可靠,让人信得过的姜偃。 姜偃对着一群可怜巴巴拿着衣裳,跑过来怯生生看着他的小豆丁,能怎么办? 他也不敢拿这点小事去找师尊和长老,想着缝缝补补也不会多难,废不了什么功夫,就干脆自己纫了线给他们补衣裳。 愣是靠着这个,把自己的缝纫刺技能绣练到了满级,打个穗子自然不在话下。 兜里没钱,又赶上要嘉奖师弟师妹功课做得好的时候,他就会打个剑穗给他们,年纪小,好糊弄,送个新剑穗也开心。 难在打什么样式的,他常打的那种是太玄宗专用的纹样,送给聂大魔头就不太合适了,想来想去,只想到曾在王城丰庆节见过的那种稻穗样的穗子,寓意倒是也不错。 聂朝栖接过玉佩,指腹摸到了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 这玉佩做得委实精巧,不似寻常之物。 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在里面注入灵气,玉佩上方就亮起一卷书简,上面写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姜偃之前在各处百姓那收集来的福字。 最上方则是他亲手题上的一句话。 “天保定尔,受天百禄,降尔长乐,遐寿安康......” 聂朝栖缓缓念出那句话。 身上倏然一轻,他能感觉到玉佩上源源不断传出的暖意,正消解着他身上纠缠的怨气。 “这是,赠我的吗?”他轻声问。 他也配受这般沉甸甸的情谊吗?他受得起吗? 希望上天护佑他,希望他长乐安康...... 这样的人他没见过。 希望他快去死的,倒是一堆。他父母兄长都是如此,别人更是。 “嗯。”姜偃撇开眼,不忍直视自己的字迹。 外界鲜有人知道他字丑,但凡有人能替他写,他自己也不写了。 穿过来之后他练过字,只是练到最后宗门已经没人对他的字有指望,只能让他在外面没事别写,省得砸修士招牌。 平时写写判官诀,他自己看看也就罢了,现在还要给聂朝栖看,唉...... 发现聂朝栖还在盯着那短短一句话,姜偃耳根越来越烫,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我跟他们说,往后日子都会好的,他们头顶有乐安仙人庇护着,我想着,如果你有朝一日得以飞升成仙,就以乐安为名,到时候,这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可以算是你的功德。” 也算是了却过去的因果。 加上聂朝栖本名被聂家剥夺了,薛雾酒这名字又人人喊打,谁提起都要唾两句,姜偃就想着给他起个寓意更好些的名号。 “总之,是好东西,修仙界没有飞升之人,你就当作是个祝福收着就是了。” 聂朝栖垂着眼,看不清眼里神色,只知道他握着玉佩的手,紧得发颤。 片刻,他小心翼翼,神色珍重地将玉佩收进怀里,抬眼,温柔得要滴出水来:“谢谢你,姜姜。你的心意,我知晓了。” “不过......这身衣服是?” “咳咳,”姜偃说,“你不是一直惦记着结契的事。” 姜偃软下嗓子,去拉聂朝栖的袖子,“没有天道认可也没关系,凡间成婚,不也没有在天道之下立誓吗?” 在聂朝栖灼灼的目光下,姜偃红着一张烧着的老脸,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虽然心里有些羞涩,但还是尽所能目视着对方的眼睛:“眼下潦草了些,但若你愿意......” 不待话说完,聂朝栖捧起了他的脸,鼻尖凑了上来:“愿意。” 他越凑越近,姜偃睫毛颤了颤,却并未躲闪,只问他:“那不再回云上仙都了?” 就让十二家自己折腾去吧,爱找谁证他们的道,就找谁去,反正他家小聂是不奉陪了。 “嗯,不回了。” 有了聂朝栖这句话,姜偃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 不管这里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左右有他在,有些天,他就要逆上一逆,有些命,他偏要改一改。 姜偃搭在聂朝栖胸前的手紧了紧,眼睫落下。 一声低唤在唇齿间消弭:“姜姜吾妻......” 姜偃顿时感觉四肢都有些软了。 环住他的手又紧了紧。 忽然,聂朝栖锁紧的掌心空了下。 两人同时睁眼。 姜偃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一股烧灼之痛从身体里蔓延开来,毫无防备,燃烧的烈焰从他脚下迅速窜了上来, 他看见了聂朝栖焦急的面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顷刻间就被大火吞没。 前一瞬还穿着红衣喜服站在面前的人,甜到人心里去的人,下一瞬就烧成了一团灰烬。 快得聂朝栖整个人都呆滞在了原地,手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 他望向天上,天边蔓延着一种烧灼的红。 那红映入他的眼中,又在他眼中刻下挥之不去的颜色,化为一滩湿濡的猩红,从眼眶源源不断地溢出。 ...... 云上仙都,十二家修士数百人,围站在摇曳的千梦丛中。 封绪流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前方结阵的修士们,伴随窜起的焚尽花丛的大火掀起的热浪,终是幽幽叹气出声。 众人疯魔痴狂的模样,已经让他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入了魔的那个了。 封不言不解:“他们烧魔头的花,魔头就会回来了吗?” 要是他,发现那么多人都在等着杀死自己,他说什么都不会再回来了,一些花算什么,烧便烧了, 封绪流:“以他把这些千梦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性子,大概,是会回来的。” 他说着,手下意识伸进袖子。 袖中,有他刚才趁人不备,偷偷藏下的一枚种子。 和姜小种子来自同株花,还未独立出神智。 小种子啊小种子,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封绪流叹着,忍不住咳嗽起来,口中泛起股腥甜,又被他不动声色的咽了回去。
第七十六章 火烧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姜偃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意识就淹没在火中。 身躯化为灰烬,神识出现在翻滚的热浪间,几个画面的碎片在四周快速变化。 透过虚晃的火光,他看见换上一袭大红衣裳的聂朝栖回到了云上仙都,一人一剑,孤身对战前来讨魔的天下正道修士。 成千上万的修士前赴后继冲到他面前,又一个接一个倒在早已烧毁的花田边上,厮杀声震彻天地。 鲜血浸透了土壤,尸骨累成了小山,聂朝栖死守花海,从始至终,未退一步。 他双目赤红,披头散发,不管不顾守在那,就像背后有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可说到底,他背后,也只是一片烧得焦黑,空荡荡的荒地罢了。 大战持续了整整百日,聂朝栖成魔后再强,再疯再不要命,也抵不过源源不断的修士的车轮战,何况修士之中还有天资万中无一的聂如稷。 姜偃分明看得清楚,那一剑,聂朝栖本来是有办法躲开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没躲,生生受了聂如稷一剑。 虽没马上要了他的命,却令他伤势加重,渐渐地,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脚下的土越来越红。 “聂朝栖!你别管那破地了,你快跑吧!”姜偃眼睁睁看着那道红色的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刀光剑影之中。 他抬手抵挡过热的火焰,尝试向对方走去,却始终被阻拦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发疯了般将手里的武器刺向倒在地上的身影。
86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