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如稷嘴唇猛抖了一下。 不像以往,这次他眼里浮现出了真实的慌乱,伸手去拉姜偃袖子:“阿偃,不是,我没有......我只是......” 姜偃垂眼,看着那只沾血的手紧紧抓着自己,丹田里欢欢喜喜吃着金丹的残魂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抱着啃了一半的金丹发了会呆,瘪起了嘴,仰头看着姜偃。金丹不香了。 “你想罚我,罚我不够乖,不受你掌控,你想告诉我,不做你身边攀附的乖巧宠物,就是这样千夫所指,不得好死的下场,但你没想到我这次没有顺着你的心意,落到只能紧紧抓着你求一条活路的境地,是吗?” 姜偃笑了,眼睛弯了起来,他带着几分感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他以前最依赖的人,轻声问他:“你真当我一直什么都不知道么?” 他只是顺着他罢了。 聂如稷愣在了那里,手猛地抖了下。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非世人口中心怀天下的慈悲正直之辈,知道他妒嫉那些和他接触的人,知道他阴暗算计,暗中控制他...... 那为何,一直没有从他身边逃开? 姜偃极轻道:“为何偏要在那日呢,那天......是我们结契的日子。” “毁掉它,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看我为此痛苦,你心里就痛快了吗?” 聂如稷用力摇头:“不是,不是......” 他们都喜欢你,闻燕行还跑到他面前求他让你们结为道侣,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都那么对你了,你还要对他们笑......你不来见我,去见他们,我妒嫉得很...... 那些绝不该出现在仙尊这个身份上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不符合仙尊的身份,不符合世人对他的期许,仙尊完美的名声不容一丝污瑕。他不该有如此重的私欲。 他声音发颤:“你是我的道侣,不是薛雾酒的,莫要再胡言乱语。” 姜偃割了他抓住的袖角,直起身,仍旧笑盈盈,“薛雾酒......怎么,连声弟弟都叫不出来吗?” 聂如稷身体猛地颤了下,不敢置信地望向他,又吐出一口血,“你怎么知道!” “师尊!” 白蔹带其他同门冲过来扶住倒下的聂如稷,担忧围在身侧。 姜偃觉得有些无趣,在这些他曾经带过的一众小萝卜头巴巴的视线里,摆了摆手:“看来杀夫之仇今日报不了了。” “大师兄!” “师兄!” 看着眼前大师兄面对他们时冷漠到陌生的表情,太玄宗弟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聂如稷喘过气,急声道:“阿偃,跟我回去!”他苦苦哀求:“你要是还气我所为,我随你捅几次都行,只是别走......”别离开我,别不要我。 看到姜偃无所动摇,白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扑过去抱住姜偃的脚,“师兄,跟我们回去吧!” 他想得很好,往日他再怎么任性,师兄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师兄对他们都可好了,总是包容他们,师兄定舍不得伤他分毫!虽然他们之前是怀疑过师兄,可师兄脾气好,只要好好求一求,一定...... 噗哧。 白蔹面露迷茫,在一众同门震惊的目光中倒在地上。 姜偃拿着新出炉的沾着血的金丹,丢进了嘴里,夹在齿缝间,用力嚼碎。 白蔹的血溅在他脸上,他却没多少表情,大口嚼着金丹,像在嚼蜡。 他转动视线,一张张脸懵懂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只受惊过度的雏鸟,他甚至还能想起他们小时候的样子。 长兄如父,他十几岁的年纪当爹又当娘把一干师弟师妹拉扯大,身陷囹圄之时,却无一人站在他身侧。 简直失败到了极点,怎会有他这么失败的人? 想到这里,他眉间染上戾气,整个人都有些恹恹提不起精神。 手里拿着的眼睛闪了下,厮杀声中,玉佩清越嗡鸣穿过人潮。 后背凭空贴上一具坚实温热的身躯,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包住他握紧的拳头,将之收拢回胸前,顺势也圈住了他。 所有人怔怔看着姜偃背后的红衣人。 那人专注看着被他拥进怀里的姜偃,满眼柔情蜜意:“姜姜。” 道声漫不经心掏人丹田,一转头,看到这副景象,手一哆嗦,险些没把扇子戳自己眼睛里。
第七十八章 姜偃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胸前。 看到自己蜷在心口的拳头,他安静地思索了一会,转头看向身后。 就耽搁这么一会,以宋符卿、闻燕行、魏愁心为首的十二家弟子赶到现场。 人群之中红黑紧贴的两道身影,让最前方飞最急的宋符卿先刹住脚步,紧接着闻燕行和魏愁心等人在他身侧停住,纷纷惊疑不定的看着那回望对视的两人。 魏愁心心间波澜起伏, 第一反应是看闻燕行。 她知道闻燕行喜欢大师兄,他们之中,也只有闻燕行这小子,是为了在师兄大婚前从聂如稷手中抢走师兄,才会同意加入魏家升仙大计。 闻燕行提早就跟他们说好了,待魏氏大业功成,他们可以废了人,但得留姜偃一命,把人交到他手上。 从此世间再无太玄宗大师兄姜偃,只有闻家内无名无姓的禁脔,他保证不会让人离开闻家家主内院一步,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一切筹备妥当,本来以他们大师兄那个老实死板还格外心软单纯的性格,应该是整个计划最好控制的一环,千算万算,没算到最不可能出岔子的先出了错。从计划之初就开始一路失控,眼看着走向越来越离谱了。 万众瞩目的姜偃却在瞥向身后后,又淡淡转回头来,若无其事放下举到胸前的手。 他认真看向蹲在聂如稷身侧的小师妹陈月,一字一句地问:“你们在看什么。” “告诉我,你们,在看什么。” “我身后有谁在吗?” 向来坚毅的小师妹陈月瞬间红了眼眶,她带着哭腔道:“师兄,你看不到吗?” “我该看到什么,”姜偃面无表情问,压不住烦躁,“你们到底看到了谁!” 陈月哽咽了声,“师兄,你别这样......” 二师兄慕玄也不忍地别开头。 修仙之人怎么可能看不到亡魂,魔头残魂又比一般死魂多了道魔气,就算看不到人形,也该察觉到自己身边多了道魔气。 正常人都看得见,只有姜偃看不见,他就是不正常的。 可姜偃确实什么都没看到。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把手放到了胸前,为什么要这么做,脑子浑浑噩噩地疼。 他是通过别人的目光注意到自己身后有谁在,隐约感觉到了一道气息,却又像是幻觉。 他大概猜到些什么,回过头,却又没看见预想中的人。 他们一个个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却又各个避开他的目光,看他就像在看个疯子。姜偃只好看向一直抻着脖子往这边看的道声,想着魔将总不会避着他,谁知这回连魔将都躲躲闪闪避开了他的询问,还莫名带着点对他的惧怕。 姜偃只好看向聂如稷,他肯定不会避讳他。 姜偃在等他的回答,结果聂如稷脸色泛白地闭起眼,捂着心口用力咳着,生生咳出了血。 苍白得好像受了比他刚才打他一掌更重的伤。 多年来的习惯,看到聂如稷这张仙姿玉貌的脸这般憔悴,他多少心里还是揪了下,不等他给自己一巴掌,丹田里的小人先一口啃在他的金丹上。那口嚼碎了不少金丹的铁齿只是轻轻磕一下,就让姜偃肚子抽疼了下。 于是在所有人都看见姜偃忽然弯下腰捂住了肚子,被肚子里的东西折腾到满头大汗,仍无奈地柔声哄着:“我错了,别闹了。” 然后那道所有人都看得见,只有姜偃看不见的身影,也把手盖在他肚子上,姜偃拧紧的眉头立马松开些,显然肚子里的小东西没再闹他了。 看见这一幕的人神情各异。 聂如稷噗地又吐出一口血。 他看起来像是要闭过气去了,惊吓了一群人,现场一片慌乱,后赶到的十二家的人更是不知道他们这场合还该不该上前。 总觉得这时候走过去,是个十分没有眼力见的行为。 姜偃失去了耐心,丹田里的小人盘腿插手气呼呼背过身,他拿金丹给他吃也哄不好了,他要先头疼这个,反正眼睛到手,他得趁这群人发呆的时候赶紧撤。 他们手里头人还是少,对上聂如稷和万卷城的人倒能博几分胜算,加上十二家的人就不一定了。 蚁多咬死象,魔头都遭不住车轮战。 走归走,不能让人看出他底气不足,于是姜偃硬撑着阴郁脸放了句狠话,给画姬他们使个眼色,飞速撤离。 ...... 十二家的人没有拦他。 打头的几个大佬没发话,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魏愁心想着自家祖宗挥手写下的“人定胜天”四字家训,重重叹口气。 老祖宗应该没骗她吧?可倾人力博天命,也太累人了些。 对上姜师兄疏离的眼神,魏愁心只觉得身累心也累。 姜偃等人呼啦啦走了,闻燕行似还沉浸在自己还未表白,心上人却已显怀的打击之下回不过神,魏愁心绞尽脑汁想说辞,打算先稳住闻燕行,却听见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道清亮裂响。 啊? 僵着脖子扭头看去,发现宋符卿手腕上家传的万福佛珠碎了一地。 那可是能抵化神全力一击的法器,现在竟就这么不声不响碎了。 听说他们家这玩意,是要等家主娶亲之时亲自戴在媳妇手上的,由于宋家代代不落的鸳鸯债,手串里面还有个专门刻进去的追魂引,人死了都能让宋家人顺着线把魂给拘回来的那种......他们家甚至还真用过几回。 魏愁心呆呆看着一地碎珠子,再看宋符卿一动不动看着之前那两道影子待过的位置,仿佛明白了什么,用力抽了口气,心凉了一半。 “宋符卿!”她恼怒喊道,“早先是你先找我说,要重启仙门飞升大业的!” 此事是宋、魏、闻、聂四家牵头,其余八家均有参与,只是参与程度各不相同,例如封家就不如当年积极了,可能是因为他们家想救的人早就死了的缘故,只是碍于同属十二家,卖个面子意思意思参与一下。 胸膛剧烈起伏,女修两眼一黑,被身后的侍女珠蕊扶住,指头颤着点着这四家的弟子,竟无一敢与她对视,纷纷心虚避让,连聂家之人......连聂家之人都是——他们又心虚什么!他们又瞒了她什么! “好啊,当初共商大业时一个个话都说得漂亮,个顶个狠绝,我当你们都是什么心狠手辣,为飞升成仙不择手段的人物,结果、结果......” 她算是知道什么叫各怀鬼胎了,闻燕行竟还是最老实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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