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好处想想,也许聂朝栖等的并不是他,这样就不必让他所做的一切坚持看起来像个笑话。 直到这时姜偃才迟迟觉察出来,自己为何一直在怀念第一次遇见的聂朝栖,为何总是忍不住拿现在的他和当初做对比,为何每次意识到聂朝栖变了,就觉得难过起来。 叫聂朝栖知道了,定会觉得他是在嫌弃如今的他。有时连他也这么觉得。 你看你当初千般好万般好,现在却这副样子......如此言语,总含着对现在的他贬低否定的意味,好像他不是当初那般,就该去死一样。 其实不然。 他其实是心疼了。 就这么简单。 如果不是吃了苦,人也就不会变了。 如果能不吃这些苦就好了。 聂朝栖摸着他头发的手一顿:“你这样看我,我可就不想这么干坐着了。” 姜偃一怔:“怎么?” 聂朝栖手插进了他的头发,凑近了些:“你的眼神在说,我这会对你做什么都行,你都不会对我生气。” 姜偃:“......确实。” 他现在正是对他最心软的时候,他要是再跟他卖卖可怜,跟他说点往昔所受苦楚博博同情,他别说生气了,估计还会反过去设法哄着他。 姜偃实在不是一个心硬的人,他其实最容易心软,不然也不会被闻燕行骗进万蛊窟里,那之前闻燕行就已经不只一次捉弄他,但他还是去了。 只是修仙界容不下心软的人,做修士的,没有不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其他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生来便是如此,他不行,他需要强行将自己身上一切其他修士看不过眼的‘坏习惯’,一点一点矫正过来。 这对姜偃来说是个无比痛苦的过程,归根结底,他其实不怎么想改。 人的认知是最难改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曾经那样,也就是穿越前样子有什么不好。要从他认为好的,自在的样子,改成别人认为好的模样,才会觉得痛苦,才会‘屡教不改’。 不过...... 他似笑非笑看着聂朝栖:“你不想干坐着,还想做什么?我这么一朵小花,你不轻拿轻放着些,还非要揉碎了才罢休?” 他一这么看他,聂朝栖就觉得牙根发痒。忍不住把他的手抓在手里用力捏了捏,一低头,把头埋进了姜偃脖子里。 他极慢的喘息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之间,拇指压在他的命门之上慢慢摩挲。 姜偃一动,两只手就都落入了对方手中。 “你......”挣了下挣不动,这会他倒有些忐忑起来。 尾椎骨忆起某些经历,立马腌了酸醋似的蔓延至全身。这人仗着鲛人身份,光明正大干着干那,还堵得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小花之言虽是调侃,但他在鲛人凶悍的肉身面前,跟小花也差不了多远了。 察觉到姜偃开始有些坐立难安,闭眼埋在他颈间的聂朝栖低沉出声:“别动。” 他又深深吸了口气,姜偃离他这么近,随他靠着,摸着,搂着,怎么都行,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他梦呓般呢喃:“我自然要照顾好我的小花。且放心吧,我什么都不做。” 但这么着着实有些磨人。 姜偃在心中道。 他用高挺的鼻梁沿着他的脖子向下寻着,最终落在肩头,张嘴叼住了他的衣襟,看起来蠢蠢欲动,十分想就这么褪去他的衣衫,牙齿磨得衣衫簌簌响着。 姜偃默默偏头,干咳了声,掐住他不安分的手:“你那个预知梦,到底什么情况?” 说是预知梦,但完全不准;说是不准,他又能看见三百年后的他。 “你在梦里到底梦见什么了?原本,我该何时出现在你身边?”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聂家,然后是在一座凡人王城,然后......” 有些耳熟,这不就是他之前经历的秘境吗? 姜偃来了精神。 难道是他之前的经历,全都被聂朝栖梦见了?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然而听着听着,却觉得有那么些不大对劲。 “起初是我被母亲逼着亲手杀死了自己养的猫,动手之后,趁着猫还有最后一口气,我去找大夫救治,家里的大夫不会帮我,我只能去外面求别的郎中,时间很长,猫儿怕是熬不到我回来。这一路上,我心中早已有了准备。” “可等我回来,那猫竟还喘着气等着我。”说到这里,聂朝栖不禁笑了起来,“姜姜,我这一去一回,可就是足足一个时辰。” 他一笑起来格外舒朗,甚是好听。 姜偃:“那是有点,神奇了。” 啥猫最后一口气能撑俩小时,这是也被地府列入拒绝往来客户名单了? “我自己动的手,下手轻重我心里自然一清二楚,那猫,是绝对活不下来的。”聂朝栖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个小笨蛋,装成了我的猫儿,还给自己弄了一身伤,傻乎乎躺在地上干巴巴等了我一个时辰,等着我带人来给他‘治伤’......” 他对着他耳朵笑道:“你是不知道,那模样,任谁瞧了,心里都要动上十分。” 姜偃真是越听越不对了。 这么蠢,说的不会是他吧?? “不可能。”他绝不可能干这种蠢事。 “你不认也没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聂朝栖继续道:“我起初以为你是妖兽,替了我的猫儿是觊觎我的肉身。不过这么笨,一眼就暴露了,也威胁不了我什么,又实在有趣,我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将你养在身边。可时间长了,却发现你不是为吃我而来,你只是,喜欢待在我身边。”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得婉转缱绻,弄得姜偃都有些受不了,头又偏了偏,好悬没掉下去,被聂朝栖一手给捞了回来。 夜已深,他将大衣围紧在他身上,一并抱紧。 “你的遮掩并不高明,还总是动不动就化作人身活动筋骨,要不是我替你遮掩,怕是很早就要被聂家的人发现捉走了吧。” 转瞬间,他的声音就冷下来:“可你有一天忽然不见了。我去了所有你喜欢的地方,找遍了聂家的范围都没找到你。” “姜姜,你跑了。” 姜偃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顺着脊背攀上了他脖子,指腹立时陷进了肉里。 “阿栖!”姜偃被他吓了一跳。 聂朝栖身上的气息转温,他有些歉疚:“对不起,想到你会跑,就没控制住。” 姜偃:“......我没跑。” 聂朝栖:“那……谢谢?” 姜偃扶额:“不用。然后呢?” “你一走,就是几十年,我只能四处游历,希望能在某处再遇见你这只不着家的猫儿,好将你逮回来。再然后......我在一村中遇见了你,可你只短短出现了一下,就又离开,不顾我绞尽脑汁挽留。” 他使劲作死,倒是惹来救他的猫儿心疼了一阵,围着他打转了一阵子。可惜一个招数用多了就留不住人,猫儿还是走了。 聂朝栖叹气。 “再然后,便是王城倾覆之时,城中之人尽数死去,唯余我一人,半死不活地倒在城门,你又出现了。” “再出现时,你送了我花。” 他斟酌片刻,笃定道:“你说收了你的花,我们就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姜偃诧异:“我这么说的?” 聂朝栖肯定点头:“没错,一字不差。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要生生世世走到哪都追随你的。” 姜偃满头问号,听起来他好像那个四处招蜂引蝶的登徒浪子一样,总归不是个正经人。 这是他吗? “好......好吧。之后呢?” 聂朝栖沉默了。 这沉默来得很不寻常,引得姜偃频频看向他。 许久,聂朝栖闷声:“后来,我离开了你,将你独自丢下。这是我干过的最后悔的事。” ...... 那日前去买酿酒材料的路上,聂朝栖满脑子都是等在家里的那个人。 青年酒量不好,喝些酒许是要醉。醉后更为乖觉,让干什么干什么,还离不得人。 有回对方醉熏熏回来,聂朝栖生着闷气去给他煮醒酒汤,就分开这么会功夫,一转头,就看见醉鬼倚靠在门边,沉沉盯着他,看着看着,就开始默默掉泪。 那会聂朝栖身子还没恢复好,像个骷髅,出不去门,还以为他在外面受了委屈,谁欺负他了,都做好顶着这副尊荣出门给他出气的准备。 手忙脚乱哄了一阵,对方才怒声问他为什么将他一个人丢在那。 聂朝栖愣了几许,心里那股火顿时就散了个干净,还有些好笑。 敛骨人看着鬼气森森,干的也是和死人打交道的事,实则有些像初化形的小妖,懵懂好骗,喜欢人气。以往别人对他都避而远之,如今总算有个聂朝栖大骷髅可以让他黏着,他就更不想一个人待着了。 他平日端着那副威严架子,要不是醉得神志不清,聂朝栖也不会发现这一点。 想着想着,脑子里就冒出了些旖旎画面。 聂朝栖脸上微红,重重喘了口气,抿起的唇扬了起来,又加快了脚步。 他眯着眼想,天天到处讨酒喝,也该让敛骨人知道,他这样是要被趁人之危做些他不情愿的事的,吃点苦头以后就不敢再外面乱喝别人的酒了。除非有他看着。 他分明已经看见那座小院里透出的暖黄烛光了。 却在几步之遥停下了脚步,遥遥望着一群融入夜色的死士将院落团团围住。 手中的酒材掉在了地上。 魏凝走了出来,对着他喜悦地笑:“朝栖,我就知道让你留在这里不会错,你之前伤得那样重,我都快以为你要死了,没想到敛骨人竟真将你从地府送了回来,如此,为娘也就放心了。既然你伤好了,还想在这里躲懒到什么时候?” “是不是我不来,你就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了?” 魏凝今年一百一十三岁,在修士中也不算年轻了,却仍是二八少女的模样,清丽妩媚,姿容绝色,眉眼间隐约可见和聂朝栖相似之处。 她说话向来如此,待谁都一副怜爱慈悲的菩萨样,连声都不曾大过几回,仿佛是世间最温柔的女子。可那双颠倒众生的眼睛里,却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川,最温柔的时候,也不见笑意;最惨淡失败的时候,也不曾动摇和哀戚。 聂朝栖曾亲眼见魏凝被废去修为,狼狈跌在地上,那时她也如现在这般,平常地拍拍裙子爬起来,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 他兄长聂如稷就在边上看着,淡漠的表情和魏凝如出一辙,只有聂朝栖不忍地撇开目光。 看到魏凝出现在这里,聂朝栖就知道,他想跟敛骨人就此相伴一生的愿望破灭了。 他不顺从,以魏凝如今的权势实力,有得是办法逼他顺从。 她知道他心中有了牵挂,就成了拿捏他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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