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闭合数个时辰的寝宫大门打开,候在门口的是个模样稚气的男子,眼睛是紫色的,他站在门口,随风有一股花香从对方身上飘了过来。 “陛下,您总算出来了。”看见紧跟在聂朝栖身后出来的姜偃,朝着他挤眉弄眼,“小美人儿孙子,初次见面,我是你爷爷!” 姜偃额角跳了下。 他看着这张不久前才在万卷城,被他跟着缉拿队追得跟狗一样的脸,忽然明白梦柯为什么会被封不言囚在水牢里折磨了那么多年。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长了张无害兔子脸的魔将,一张嘴就管人叫孙子。 就封不言那个性格,梦柯要是这么问候过对方,关水牢都算是便宜他了。 聂朝栖冷冷睨了梦柯一眼,梦柯立马收了声。 聂朝栖对跟在身后的姜偃道:“跟紧我,和我的距离不要超过一步。” 姜偃点头,跟上他的脚步,路过梦柯的时候,听见对方嘀咕着:“这辈分没错啊,我食梦兽,他千梦的种子,我和他爷爷的爷爷是朋友,叫声孙子怎么了?至于护得那么紧么?” “食梦兽?”姜偃重复了一遍。 听见有人问,梦珂跟上他们,兴致勃勃的跟姜偃说:“你不知道?千梦制造美梦,食梦兽会偷偷进入被千梦迷惑的人类的梦境里吃掉他们的美梦,你们吃肉的,用不着梦,还会一直制造梦,正好给我吃。” 梦柯悄悄指着前面的人,亲昵地勾住姜偃的肩膀:“你吃他的身体,我吃他的梦,咱们不是一家,胜似一家。你们小花脆弱,遇到危险也不能长腿跑,所以食梦兽会护在千梦周围,你祖宗们跟我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放心,在这我罩着你,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姜偃这才明白原来梦柯不是嘴欠,而是他们妖兽自成一派辈分关系。 梦柯是真觉得自己是他爷爷辈。 考虑到那遍地数不清的千梦,算一算可能全是他现在这个身份的祖宗,姜偃心下也觉得有些有趣,就压着嗓子,正正经经道:“多谢前辈照拂。” 爷爷实在叫不出口,老爷爷也不成,梦柯看着太小,折中叫了声前辈。 梦柯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小种子还挺乖。” 他告诉姜偃,千梦的诱饵,实际上也是千梦的种子,飘出去了,把人拐回家里吃掉,余下的尸骨就用来给诱饵扎根,长出新的花。 两人说话声自觉放轻,嘀嘀咕咕的声音一路就没停过,很投缘的样子。 主要是梦柯作为食梦兽化人的妖兽,对千梦的种子是天生自带的好感,看见姜偃格外热情。 谁会不喜欢自己的衣食父母?小种子只要能好好长大,努力吃掉前面那个家伙,在对方的骨头上扎上根,那就是食梦兽的新厨子。 作为魔头培育的特殊品种,姜偃还是个宫廷御宴水平的大厨。 一不留神,姜偃的脑袋撞在了一堵墙上。 走在前方的聂朝栖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们,梦柯感觉自己手跟冰刺似的疼,嗖地把自己搭在小种子肩上的手抽了回来。 周围没有天敌,却触动了他感知危险逃命的本能,他磕磕绊绊道:“我……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先走了!” 人一溜烟跑了。 聂朝栖淡淡道:“到了。” “那,咱们进去?” “你吃食梦兽?” 不知道他这么问的原因,姜偃迷茫摇头:“不吃啊。” 聂朝栖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什么,一道悠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二位,本人已经等了二位四个时辰了,可否照顾一下·体弱的病患?” 一边说一边咳了几声。 起初应该是故意咳的,结果咳着咳着还真停不下来了,里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响动。 姜偃听说过封绪流身体不好,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还是没法靠修道解决的那种,没想到实际上比传闻里还要严重。 走进去,封绪流正虚弱的瘫倒在椅子上,身上穿着封家嫡系标志的青色长衣,很好认,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束头发在脑后,没多少多余的装饰,仿佛连块玉的重量,都要压坏了这单薄的身子。 他身边跟着四个小童,正忙前忙后围着他打转,其中一个格外眼熟,守在封绪流身边,狼一样戒备着周遭的人。另外三个小童围着封绪流,他没法靠近,只能站在那里直勾勾盯着他们家主,好像只要他这么盯着,脆弱得跟个纸扎人一样的家主就不会消失了一样。 “我没事。”封绪流一喘过气,就温和地安慰着被小童排斥在外的养子。 他那么难受了,却还是努力对他笑着。封不言终于移开了视线,看向走进来的魔头和他养的花,眼底暗藏着敌意,寸步不离地守着封绪流。 聂朝栖不把封不言放在眼里,也不关心封绪流身体如何,会不会折腾死在这,等封绪流恢复些,就道:“你想说什么。” 封绪流接过养子倒的茶,新奇地打量姜偃:“这就是你梦里的那个人?你翻遍了天下都找不着的人,原来长这样啊。” “倒是......也难怪你日思夜想惦记了这么久。”他是真的有些讶异,“还真让陛下给养成了。” 聂朝栖:“提出让我养千梦的人是你。” 封绪流:“毕竟陛下当初毫无缘由忽然消失,再出现时就在东海岸边,那会儿你的样子......若不顺着你说点什么,让你有些念想,你恐怕要控制不住发疯杀了所有人吧。” 他不避讳自己当时有为了安抚住聂朝栖才提议让他养千梦的意思。 姜偃想再多听一些,封绪流却没有深说下去,他摆正神色道:“恭喜陛下终于养出了你想要的饵,我在这里是为了助您养成千梦,原本现在已经没有我的事情了,也该离开了,但我有件事要对陛下如实相告。” 他起身,在小童的搀扶下跪在地上:“陛下想跟这位公子结下姻好之契的心情,我明白,可您真以为千梦化形的人偶能蒙骗过上天,在天道之下缔结婚书么?” 姜偃猛地看向聂朝栖。 聂朝栖不为所动:“道士扎的人偶,可蒙骗邪祟的眼睛,让它们误以为那就是本人,替人挡灾。” 封绪流微微叹气:“人偶能挡灾不假,可结契一事不能等同,挡灾是将原本要降在本人身上的灾,移到人偶身上,可您是将结到人偶身上的契,连到本人身上......” 这和挡灾的原理完全是相反的,对那个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成了魔头新娘的人来说,这不跟扎人小人一样吗? 封绪流再叹气:“何况,用来挡灾的人偶,是被人偶所替换之人认可为自己的替身,才可蒙骗过邪祟的眼睛,要是不是走这一步,人偶皆无需同意就能成为正主的替身,岂不是人人想害人,只要扎个人偶就行了?” 他没说的是,照魔头这个想法,谁家看上哪个姑娘公子,对方不同意就在家里扎个人偶,利用人偶先结个契,骗过天道,以为这样就能光明正大把自己看上的媳妇扛回家了?真是......想得美。 封绪流语重心长:“那位公子不同意,没用的。”
第七十章 封绪流说了一大堆,聂朝栖都没有改变心意,无所动摇,却因为最后这句话瞬间狰狞,被戳中了痛处一样,掐紧在手心里的指尖颤着。 一股黑雾样的魔气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出来,封绪流还要再说,一旁守着的封不言却脸色大变,迅速上前将封绪流连拖带拽向后扯去。 封绪流才离开原地,那股魔气就飘到了他原本的位置,桌上花瓶里插着的花,竟在魔气经过之时,肉眼可见的枯萎败落了。 “这就是......”封绪流被封不言护在身后,怔怔看着低垂着脑袋,头发遮脸,阴沉如恶鬼的人。 这就是聂家一路用累累尸骨喂养出的魔头么? 他身体里装的,俨然已经不是人类的血肉,而是填满脏器,由皮囊包裹的死气,来自数不清的死人的怨念汇集于一人身上。 身为十二家之一的家主,封绪流对聂家藏起来的阴私多少有些耳闻。 薛雾酒,既是当初的聂家二公子。聂家所做之事,于十二家均有益处,所以即使猜出聂二公子屠杀聂家人,堕魔叛逃一事恐有隐情,也无人深究其中缘由。 只要结果于所有人都是好的就行了。 封绪流以前未任家主时,就曾被家中长辈告诫过,不要去插手聂家的事。 他生性散漫自由,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钻研千梦养殖之法是其一,聂家的塑魔之法是其二。 此时看着聂朝栖这般模样,忍不住探头看过去,嘴里喃喃:“从小驯以杀生之法,先教夺牲畜之命,再换生人,生灵死时多会爆发出浓烈的不甘和绝望,不使怨念消散而将之存于一人体内,可成......” 可成这所过之处,生机断绝,顷刻间便可将方圆几十里的活人,生生抽干生气,变作一地白骨,泯灭众生的大邪大凶之物! 连人都不算,堪堪可看成一个有着人模样的杀器罢了。 封绪流不由心下叹息怜悯。 他早先便听说过魔头过了几座城,死了几座城,凡过之处就没有一处是留了活口的。现在看来,恐怕也不一定是眼前这人故意为之,处处都是聂家选好的活祭场罢了。可真是造孽。 聂二公子亦不过是苟延残喘,身子坏了,性子也坏了,眼看着脑子也不好了。沦落至如今这般,一死,倒也安生。 怕就怕死了也安生不了。 封不言将他的脑袋按了回去,刷地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封绪流赶紧拉住他:“你逞什么能,他的魔气沾之即死,不可近身。”眼下更要紧的,是要让聂朝栖赶紧收收他那危险的玩意,封绪流苦着脸远远扬声道:“陛下,你先冷静些,姜公子......姜公子之事,也不是完全谈不了了!你不要急着自暴自弃发脾气啊!!” 封绪流急得满头大汗,自家养子已经想带他走了,可他不能走,他要走了,没人阻止聂朝栖,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魔气卷起了呼啸的风,将他的话吹散,封绪流不确定现在还有没有人能把话传进对方耳朵里,将人安抚下来。 谁都不能近他身,谁过去谁就是个死。 “咳咳......这......这可如何是好,谁能让他平静下来先......” 封绪流都打算自己舍掉性命上前给人一剑冷静冷静了,封不言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过去。 正僵持着,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地上爬了起来,迎着风,步履艰难的向着风暴中心的人走去。 封绪流偏头一看,当即怔住,竟是之前猝不及防被震开摔趴在地上的姜偃。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坚定地朝着聂朝栖而去。 “等等,你去了和那花下场一样!”封绪流伸手想把这小种子拉回来,多不容易才养出了一个,没了聂朝栖不得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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