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和楚尽风,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蒋云简直恍如隔世。 从小到大,他身边真正称得上朋友的,除了和他一块长大的魏疏,另一个便是邹渝提到的这个人。 楚尽风。 和他有关的记忆,在蒋云脑中已经变得非常模糊。 他们念的不是同一个小学,但初中、高中都是同校同班。 一个有些阴郁低沉的面容浮现出来,楚尽风的样貌,蒋云只想了个大概。 那会儿年级里总共有三个姓楚的同学。 一个是旁系子弟,一个是常跟随家主楚桉出席各大名流聚会的楚家长子,楚南缘。 最后一个就是存在感低得像空气,被蒋云误打误撞从楚南缘拥护者那里救下来的楚尽风了。 高三总复习阶段,他们的班主任突然走进来宣布,说有一名同学即将离开这个大集体,转学到加拿大。 没明说那个同学是谁,下了课,大家议论纷纷。 和他成为同桌的魏疏用笔帽戳了戳他的手臂:“玩个游戏吧,我俩分别猜个人名,谁赢了请谁吃一周的饭。” “少来,”蒋云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因为熬夜打游戏,被干妈罚了一周的生活费。” 魏疏:“……切,不玩就不玩,干嘛戳人家肺管子。”头一掉,假模假样地生闷气去了。 十八岁的蒋云扫视全班,发现只有楚尽风的座位是空着的。 魏疏一周的饭钱落空了。 他的朋友也少了一个。 “您认识楚尽风?”蒋云问道。 邹渝轻快地“嗯”了一声,右手伸到包里,拿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里三个男生穿着蓝白的初中校服,个头偏矮的蒋云站中间,魏疏和楚尽风一左一右。 没遇到蒋云之前,楚尽风吃了很多苦,他不爱打理头发,因此刘海盖过眉毛,让人总看不见他的眼神。 透过那层模糊的记忆,楚尽风的眉眼和邹渝的有些相像。 蒋云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没猜错,”邹渝笑着说,“我就是尽风的亲生母亲。” “我在楚桉手底下干了八年,到了第九年,他把我安排进戚家的某一个子公司。楚桉为我和戚明准的初次见面制造了一个美妙的‘偶然’,后来我怀了戚明准的孩子,早产,被推进急救室前满床单的血。” 聊起陈年往事,邹渝放缓语调:“当我以为自己要死在手术台的时候,一个医生紧紧抓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不停地说,别睡。” 讲到这一段,蒋云双手猛地扣住膝盖,抬眼看向邹渝。 “看,你已经推测出正确答案了,不是吗?” 蒋云喉口发干。 魏淳亭。 当年让她捡回一条命的人,是魏淳亭。 “阿云有没有在她面前提到我呢?” 蒋云抿了抿唇,点头。 邹渝不顾形象地大笑出声,细白的手指捂着嘴,指尖微不可查地划过眼角:“淳亭肯定警告过你,叫你离我远一点。” “干妈她……” “我很了解她,”邹渝微笑着打断,“出于负责的态度,她必须这么说。” 那只稀有皮包包被她当作文件袋,塞得鼓鼓囊囊的。 邹渝从中取出一份文件,白纸黑字,左上角被人手写下“海外贸易计划书”几个字。 “代我向淳亭问好吧。” 她说道:“我决定离开了。”
第23章 离开? 宋成被踢出泉辉的利益舞台,邹渝取而代之,从幕后走到台前,这无疑是她收复权力的最佳时机。 蒋云捡起太阳伞,掸了掸沾染的灰尘,在这个时候离开,未免太不划算,而且不像她的风格。 心里有许多疑问,但蒋云没有草率开口,思考几秒,他说道:“为什么不亲口跟她告别呢?” “不了吧。” 日光从四面八方袭来,邹渝鼻翼的粉底微微融化,精致的妆面开始斑驳,她理着裙摆,朝不远处的长廊走去,蒋云打着伞跟了上去。 邹渝笑得温婉,像红毯上对摄影机招手的明星:“淳亭不会原谅一个一意孤行的人,她现在大概很讨厌我吧。” 她的表情管理做得很好,但话语里微不可查的失落成分,还是叫蒋云听出一点破绽。 一个人的情感有时候具有欺骗性和伪装性,以为是讨厌,实则是嫉妒他拥有的更多;以为是憎恶,实则却是无法接近、做不成朋友的无能狂怒。 回想起魏淳亭谈及邹渝的语气,以及说话间一些微妙的停顿,他并不认同那个“她讨厌邹渝”的观点。 “可我不这么觉得,因为……” 蒋云在“因为”二字这里卡顿良久,拿不出任何证据,他的话显得好苍白。 长廊的尽头通往医院出口,青绿色的葡萄藤缠绕在廊顶,多余的藤条丝丝缕缕地垂下来,阴影投在地面,编织成一张错落有致的网。 “好啦,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干涉了,”邹渝低低笑了一声,不是嘲笑,是单纯感觉蒋云挺可爱的,“最后一件事,我希望你知情。” 她逆光站立,白纸黑字的贸易计划书被抖动几下,递到蒋云眼前。 他没戴眼镜,眼睛半眯着,那行手写字体勉强变得清晰了点。 “我能翻开看看内容吗?” “当然可以。”邹渝说道。 泉辉是冀西的头部地产集团,但它涉及到的其他领域也不少,邹渝本人就有一支专门的研发团队,在做无人化、数字化相关的项目。 计划书对此作出一系列明确规划,细致到哪个阶段要执行哪一个步骤,都写得一清二楚,仿佛为邹渝量身打造了第二条不亚于留在冀西发展的道路。 要想既符合计划对象的未来规划,又尽可能地降低风险和成本,这对撰写者来说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况且放眼整个冀西,蒋云想不出谁具备这样的能力。 看完全部内容,蒋云把它还给邹渝。 “离开冀西,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他被那份计划书说服了。 邹渝的目光穿过蒋云,看向他背后的方向,刹那间又收了回来,将碎发生硬得挽到耳后。 “梁津,是叫这个名字吧?” 邹渝的话题变得太快,蒋云不得不地跟着她跳转思维:“陈栗第一次传递消息,说你们之间关系恶劣,屡次因观点不合发生争执,所以初次见面,我提醒你不要轻敌。” “后来看到你们同时出现在泉辉,我改变了想法,认为这只是你们营造出来的障眼法。” 邹渝说:“小云……能告诉我,你们目前是什么关系吗?” 蒋云面露难色,仿佛他面对的是一个宇宙级难题。 少年时代做过的数学卷子中,总有那么几道大题需要分情况讨论,这与他的境地十分类似—— 第一种情况:死敌。 限定条件:上辈子。 第二种情况:兄弟。 限定条件:有蒋丰原在的地方。 第三种情况:不是朋友的朋友。 限定条件:只要梁津不管他抽烟。 综上所述,蒋云说道:“普通合作关系。” 出口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邹渝回头看了眼,意味深长道:“祝愿你与他永不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上。毕竟……不是谁都能写得出这么周密的安排。” “小云,好运。” 这是下一次再见前,邹渝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郑思勤的出没时间段已过,蒋云解开手机锁屏,微信消息多了几十条,被他设置成置顶的魏淳亭占了二分之一。 【小云,听说你在冀西出车祸了?】 【不光把消息瞒了一个星期,这事我还是从一个在冀西的院长朋友那听说的。不错,我们小云出息了[微笑]。】 退出聊天框,第二个置顶人实时发来一条带着三个感叹号的语句。 【警告,魏淳亭女士震怒!!!】 【帮不了你了阿云,自求多福吧。小猫倒地.jpg】 郑思勤的消息很少,就一条,被压到最后,他点开一看,字字触目惊心: 【今天来医院没找到您,所以我拜托护士小姐把文件放到您病房的桌子上了,请及时处理。】 “……” 郑思勤留在冀西,的确很屈才,他心想。 浏览完所有消息,蒋云返身往啊回走,走到一半,看见长廊另一端有个人站在一绺长长的绿藤前,手中拿着一卷报纸,宽阔平直的肩背将病号服撑得没有一丝褶皱。 碎金一般的晖光落在两肩,小幅度地移动着。 那人头上缠着纱布,侧脸印了几道未愈合的擦伤。蒋云走近时,碰巧他“欣赏”完那副葡萄藤大作,偏过头望向他。 蒋云明白邹渝为什么在说话中途,眼神有那么一两次略过他,向他身后看去了。 “来很久了吧?” “只是普通合作关系吗?” 他和梁津两道声音一并响起,蒋云双手抱臂,心想这人大抵一字不漏地偷听了全程。 不过。 蒋云化身放大镜,看着他那副从早到晚少有起伏的面容,视线凝聚于梁津抿住的嘴唇,以及微微下撇的唇角。 很低落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会难过? 如果将想心事比作炒菜,蒋云已经炒出一桌满汉全席了。 大脑里出现两种声音,一个声线温和,说:“人家救了你两次诶,你却把人家定义为‘普通合作关系’,他都要碎了!” 另一个口吻尖锐:“救命,他是你上辈子不死不休的宿敌,你这该死的家伙再心软一次试试呢?” 蒋云被吵得脑仁疼,无形的大手一挥,把声音拍散。 “随口说的。” “我醒来那天护士说你情况不稳定,得多观察几天,”他心乱如麻,指了指额头转移话题,“伤得严重吗?” “轻微脑震荡。” 梁津眼睫低垂,淡淡道:“不是很严重。” 蒋云有意逃避发问,并且他觉得对方也在给他台阶下:“这些天吃得习惯吗?” 好机会。 蒋云与他肩膀平齐,朝住院部那边看看挪动:“本来是不习惯的,多亏你拜托护士给我送的……下饭酱,虽然不辣,但特别开胃。” 才怪,他快被咸死了。 偷偷瞟了一眼梁津,发现那人背着他,嘴角悄悄回升了一个小角度。 “嗯。”梁津矜持地点了点头。 蒋云:“……” 这么容易哄好啊。 以后老了专被卖保健品的人骗钱。 “哦,问个问题。”蒋云道。 作为梁津给台阶的回报,他决定回赠他一个:“那份海外贸易计划书,邹……”蒋云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她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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