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蒋云将手机归还给正主,他的优先级远不如梁津。 被三重夹击挟持,司机汗如雨下,行车路线几乎扭成“S”形,斜后方的一辆轿车突然提速,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左转的道路。 “蒋先生、梁先生,”司机咬着牙,“……大道上不去了。” 蒋云灵光一闪,道:“跳车行得通吗?” “不行。” “不可以,”梁津否认了两次,态度强硬,“在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前,暴露自己的行为是完全不可取的。” 又一辆轿车冲过来,把尾灯砸出一个凹槽。 在那几辆汽车的干扰下,他们严重偏离了原始路线,就像一群牧羊犬追逐着唯一的羊羔,向着狗的意愿行驶。 蒋云手掌抵着驾驶座的车背,有安全带的限制,他不能大幅度动作:“我记得这条路通向的是——” “过江大桥。”师傅嘴唇惨白,脸上毫无血色。 不妙。 “我把新定位传过去了,”看蒋云演示一次,梁津已经学会怎样操作安保系统,“既然退无可退,不妨顺着那些人的想法,开上过江大桥。” “你认真的?” “嗯。” “万一坠江……” “相信我,不会有‘万一’。” 梁津这股不怕死的疯劲颇有几分前世纵横商界的雏形,但蒋云惜命得要死,从头来过已是万幸,谁都无法保证他能永远这么好运。 过江大桥遥遥在望,司机将油门踩到底,不要命似的冲往大桥的入口。 后视镜中,三辆轿车变换队形,一致改到了汽车左翼,想把他们挤出围栏。 “减速。”梁津开口道。 司机被这个决议吓到,说:“可是减速一定——” “我知道,”梁津神情不改,“减速。” 过江大桥的车道上,三辆轿车的尾部全部超过了他们的车身,四辆车擦肩而过的一刹那,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尖锐刺耳,蒋云感觉他极有可能要交代在这了。 车祸车祸,两次都发生在车上。 该死的孽缘。 就在此时,梁津扬声道:“后退!” 汽车车头被撞得一歪,但这并不影响司机狂打方向盘极速倒退,冲撞的惯力让蒋云上半身猛地前倾,整个人快被甩飞出去。 像被坚冰撞碎的雪球,这辆归属于蒋氏的商务用车满目疮痍,保险杠与大桥栏杆再次进行猛烈的碰撞。 紧接着,右边的后排侧门遭受第二次重创,大抵是误触的原因,蒋云的安全带开了,他猝不及防地朝一边歪倒。 有人一只手死死圈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像一面坚硬的盾牌,密不透风地将他保护在自己的领地下。 清新的柑橘味争先恐后地钻进蒋云鼻尖,想躲都躲不了。 黑幕一次次在眼前闪现。 他要窒息了…… 失去意识之前,那个让他困惑了一路的问题,在铺天盖地的、属于梁津的气息里生成了它的答案。 前世,一场重要峰会开幕的时候,本该作为开场嘉宾发表演讲的梁津意外缺席,消失了两个月之久。 对于他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唯有蒋云手下用来监视梁津行踪的私人侦探拍到了一张模糊的照片,他告诉蒋云,梁津此时正在冀西。 …… 在怎样的处境中,人会丢失大量的记忆? 患上阿兹海默、长期服药、心理疾病等等,都可以是促成该现象的原因,但这里面没有一个能和蒋云划上等号。 根据每年两次全身体检的频率,他科学地推断他的身体很健康。 他的意识醒了,躯体却还在沉睡,仿佛化作一片轻柔的羽毛,起起伏伏地漂浮在意识之海里。 这样的不实感没有持续很久。 “砰”地一声,他宛如被戳破的气球,狠狠摔落到了地上。 四周黑漆漆一片,可见度极低,但蒋云能看见一些摇晃的影子,他想起在梁津病房睡着的那天做的一个梦,二者给他的观感类似——未知,但很安全。 他好似一个失去视力的盲人,把手臂伸向前方,颤抖地想摸索出一些实物,须臾,他双手下移时,触碰到了一块柔软的东西。 手感像……沙发坐垫? 他摸累了,索性坐了上去,不等他坐稳,一抹飘动的黑影挪到他的膝前,紧跟着的是衣料摩擦产生的窸窣声。 蒋云看不清他的脸,奇异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现在的动作。 男人半跪下来了,一只手撑在他身侧,将沙发垫压得微微下陷,一只手搭在蒋云腿根,五指张开,宛如一张黏糊糊的蜘蛛网。 “你是谁?” “……” 那人没有回答他,而是摸了摸他的脸颊。 蒋云想继续追问下去,下一秒,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点点弧,他像一个寄生在这个躯壳内部的旁观者,感受到这个笑容不带有一丝高兴的色彩。 反倒裹挟着浓浓的恨意与厌恶。 “我真希望死的那个人是你。”蒋云听到自己这样说。 死的那个人……谁死了? 男人依旧没有辩驳。 蒋云觉得他应该是说了点什么的,可能他们之间隔了层类似单向玻璃的东西,他的声音能传过去,男人的声音却传不过来。 “我不会被你困一辈子,”蒋云拽着男人的衣领,眼眶酸涩,“你可以瞒着我,让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至少,至少葬礼,我要出席。” “……” “你去死吧。” 机械地说出这句“台词”的蒋云是震撼的,回顾近三十年的人生,他从未对谁产生如此强烈的恶意。 因为和躯体共感,他还发现恶意中夹杂的情感并不纯粹,恨、厌恶、嫉妒……以及藏在这些情感背后、很隐蔽很隐蔽的爱。 “去死吧,”他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扭头看向一边的时候,男人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摸到湿润的水痕后,蒋云嫌恶地甩开手,“我不会原谅你,别装可怜。”
第21章 到这里,梦猝然中断了。 蒋云的意识在坐过山车,缓慢穿过顶点,然后极速下滑,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含糊的人声,一句一句的,似乎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段说的话。 细密的语言碎屑毫无章法地钻进耳道,他捂住耳朵,仍阻断不了声音的侵袭。 “生命……长河……” “……愿意……我……吗?” 句末的助词被人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出来,既像偶像剧大结局俗套的告白,也像某种郑重的承诺。 飞驰的过山车滑行到轨道的终点,腰间的安全扣瞬间崩开,虽然在梦境中坠落对现实毫无影响,蒋云还是被失重感吓得“啊”了一声。 黑暗张开裂缝,一道白光洒了进来,亮得晃眼。 吊瓶滴液的声响被无限放大,蒋云第一眼看到了病床上空洁白的天花板,尚未彻底苏醒,他就听到有人高喊道:“麻烦通知一下孙主任,3号vip病房的病人醒了!” 医院的空调开得有些低,他那只放在被外扎着针的手背被冻成一块冰疙瘩。 蒋云闭上眼缓了一会儿,睁开眼,四面八方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了个水泄不通。 床尾那位胸前口袋插着一支钢笔,长相气质稳重靠谱的中年医生兴许就是护士喊过来的“孙主任”,其他人则是她手底下的实习生。 蒋云:“……” “孙主任,”一开口,他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厉害,于是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我身体没有问题吧?” “还有,我想问一下当时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伤得重吗?” 医生抽出钢笔写了几行字,而后戴上听诊器,给蒋云做基础的检查。 她念出一个数字,等实习生记录下来以后,说道:“恢复得不错。和你一起送过来的两个人比你早些醒过来,各项指标也都正常。不过……那名姓梁的患者状态有点不稳定,需要多观察一段时间。” 蒋云眉心一跳,问道:“他哪里伤到了吗?要不要紧?” “这个我没办法保证,”孙医生将钢笔重新挂在口袋外沿,安慰道,“但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晚上查房的值班医生会把情况反馈给你。” “好的。”蒋云说道。 苏醒的节点恰好是饭点时间,医院的标准病号餐非常统一地做成了清淡的口味,适合病人康复期调理、忌口,但不适合他这种不爱吃蔬菜,无辣不欢的重口味患者。 这顿饭,蒋云吃得宛如受刑。 傍晚时分,病号餐被责任护士端进病房,蒋云右手手背插着滞留针,他生疏地用左手舀起一勺白粥,还未张开嘴,护士便把一瓶罐装酱放到桌面。 “2号房的病人中途醒了一次,他说你肯定吃不惯太淡的饭菜,拜托我把这个给你,”她又拿出一张黄色便签纸,“这是他的留言。” 蒋云在衣食住行方面警惕心极高,护士走后,他不急着拧开罐盖,先把便签条上的那句话默念了一遍。 “不辣,仅仅只是调味。” 字迹是梁津的字迹,说话风格也是他的说话风格。 床头有一支不知被哪个医生落下的黑笔,蒋云在那行字下面回复: “不辣不吃,但是谢了。” 写完,他将便签纸贴在床头,下一次护士进来查房时再麻烦她把字条传回2号病房。 次日,蒋云的病房迎来第一位探视者,那人手提水果篮,手臂扛着一捧几乎把脸死死遮住的郁金香。 花束和果篮被搁置在床边的凳子上,一年出差不了几回、一离开偏巧遇上老板出事的郑思勤擦擦额头的薄汗,说道:“幸好幸好,有惊无险。” “你提前回来了?” “连夜订的机票,”郑助理还穿着开会那套着装,“唉,当初该让Jessie替我去的。” “不怪你。” 蒋云摇摇头,道:“你不走,我们依旧会在路上出事,说不定到时候躺在病房的除了我、梁津和司机,还得加入一个新成员。” “过江大桥上发生的事传开了吗?” 郑思勤:“没传到海京这边。” “那就好。” 不然魏疏和魏淳亭少说也要几百个电话连环轰炸他,以他对魏淳亭的了解,她指不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誓必叫蒋丰原把他弄回海京。 虚惊一场,蒋云忽而意识到一个新问题:“海京不知情,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梁津出事的?” 郑思勤被他问得一愣,半晌,他吞吐道:“梁津启动了安保系统,总部收到指令,马上把这件事告知我了。” 在病房呆了将近两天,蒋云没见到什么人,因此找人交谈的欲望极大。 “会开得怎么样,总部没批评你吧?”
72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