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不能尽占便宜,要讲道理,还得讲义气不是。 凌翌笑了笑。 营帐上的影子远去,谢危楼抬头,烛火跳动,照亮了他的半张面庞,刚才他不是没听到声音,听到第二句话,只是转头的间隙,营帐上的影子已然远去。 谢危楼面色很沉,揉过眉心,他起身,撩开帘帐。 他视线偏移,望见系在带子上的信件。 他躬身,低下头,拾了起来,展信一行行地看下去,红蕊的花在风中飘摇,色如透明,瓣丝近乎皎洁。 良久,谢危楼定了定神,颦眉叹了一声。 争执没有意义,只会两败俱伤。 他也没有想过通过这种行为成为赢家。 次日,古战场的事暂告一段落,营地要从边塞搬走,车马往来,白色的营帐拆卸,吆喝声从边塞发出。 凌翌推开营帐,柔软的花瓣蔓延过了他的足踝,他凝神看去,竟是他昨天给谢危楼采的花。瓣丝透明,竟聚成满满的一束,落在营帐边。 涂山原“呀”地叫了一声,四下张望道:“这是谁送你的?” 凌翌抬头,看向谢危楼的方向。 谢危楼抖了抖手里的白帐。 凌翌视线定格,落在满车的物件上,所有的物件装在木柜里,罗列得整整齐齐。再细看,竟是谢危楼都提前帮他收拾好了。 涂山原还在身边叭叭。 凌翌收回视线,抱起那束花,他和涂山原躺回牛车上,看向淡如烟灰的天际,风声在耳边拂过,从指节上看过去的天很高。 他心情稍好了些。 “白玉京要是能从外门入内,可就了不得了。” “下回古战场能杀那么多人,你也能上白玉京。” 古战场内,他和谢危楼砍杀的怨灵尤其地多。 凌翌也没想过这个数量会那么夸张,多到是所有人加起来的十倍。他身上好像还能闻到鼻尖的血腥味,心绪压抑了很久,难得有了一件让他高兴的事。 白玉京内门很多人的修为也没他和谢危楼突破得那么快。 陆文竺知道了他能再去内门大概是要被气死。 凌翌放下手,笑了声。 他算过怎么从白玉京去慈悲天山,既是流放地,他没有理由无从求请,想重新见到他家人,还得再上一趟殿前。 凌翌笑完,又叹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的来路和去处在哪里,眼下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年少时所想背道而驰。 年少时,他只想争先,成人了,他竟只想到每一天如何活下去。 求生就像在夹缝里生存。 时也,命也。 终究无可奈何。 他大可以不这么累,但他又觉得不能。 苍穹高阔,凌翌又回想起了少年时读过的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哎哟。” “前面的能不能看点路啊。” “谁翻车了?” 牛车颠簸了下,凌翌背后手里,颠了下,猛然收神,朝左侧看去,一眼看到了同样望着他的谢危楼,好像从一开始谢危楼就一直一直在看着他。 那股横着的气突然隐去。 吵吵闹闹的声音慢慢远去,所有的一切入了凌翌的眼。坐在马车上的谢危楼坐得正而端庄,视线坚定,彻底定格在了凌翌的记忆里。 他在自强不息。 他在摸爬滚打,自强不息的同时,还有人陪他一起在泥水里滚过。 凌翌回到了外门的住所,虽然他和谢危楼吵的那一场架还挺狠,稍见缓和之后,白日多了件教狐狸的事,事情变得好相处起来。 古战场带来的报酬很丰厚。 凌翌手里又多出了灵石,他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真的是一只孔雀,否则他干嘛像鸟一样,喜欢把居所收拾舒服,还得好好装饰一番。 两人住的居所不大,凌翌在门后面种下大片的幽兰花,种了满园,花香四溢,满目皎洁,如同一片绰约的花海。 他重新换了床舒服些的被褥,敞开屋子的门和窗,让那间狭小的房间照入大片的日光。 涂山原经常会找凌翌玩,它变成狐狸的灵体之后很少被人关注,他跑动时白尾摇曳,目光狭长,变成少年的样子灵动可爱。 “小凌。” 他经常用狐狸的样子扑到凌翌的怀里,又变成少年模样,一起在草地上打滚。 外门也有很多人会谈论眼下的生活和修道,但人因境界分三六九等。 涂山原只喜欢听凌翌说的那些话,可能本身这就是个很正的人,和他相处在一起,就好像被照入了无数的日光。 “水系的法咒你加个符箓,结冰了,你还能拿它去扎人屁股。” “好厉害,你是怎么想到的?”涂山原果决道,“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凌翌还在没谱地说着,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他,他先是愣了神,沉默片刻后道:“你干吗做我这样的人?” 涂山原用尾巴紧紧缠着他:“就是很想。” 凌翌勾起嘴角,开玩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你干吗做我,做自己不就好了。” “再说,你能学我,为什么不学谢危楼?” 谢危楼。 这三个字凌翌有好几天没轻轻松松提起过了,真讲到谢危楼,舌头有些捋不平。 这段时间他们都没好好说过话,就像还在吵架。 ---- 感觉谢凌当众吵架都像是在秀恩爱。
第87章 卷二怎么才算喜欢 怀里的涂山原转过狐狸尾巴,毛绒绒的尾端撩到了凌翌的指尖,微微的痒,小狐狸言辞天真,还在絮絮叨叨:“你和他到底算什么关系?” “你一直提到他,是不是也喜欢他?” 凌翌嘴角仍保持着笑意,可嘴角的笑越变越淡,手掌边的狐狸尾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收了手,揉过狐狸脑袋,随口道:“我说你天天不想修道,我和谢危楼什么关系,你就那么想知道?” 他半玩笑地和狐狸讲了很多闲话,话题被引走,思绪却被留在原地。 “小凌,你这些年在外门是怎么过的?” “我么?……” 狐狸讲过的话都在耳边远去,凌翌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 扪心自问,凌翌从来不是一个会因为这件事慌张的人,但他知道自己也总是避免深想,情爱一事,谁能进退自如。 他和谢危楼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低落时用人陪他一起走过数不尽的长道,雨天连一把破伞都能一起打,处境如何糟糕,都有人一直陪着他。 何况他们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人,他想珍惜,更想过如何进一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凌翌觉得自己或许是胆怯。 虽然他想过很多次,遗憾过很多次,但每次错过的同时,他又庆幸好像没有把事情带往无法回头的地步。 稀里糊涂地和谢危楼滚了是对他不负责,更是背刺他们这么多年的关系。 深夜里凌翌总是会冒出过很多浮出的念头,像河道里冒出的气泡,一个又一个,数不尽,想不完。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它,摁下去,摁下去,又看着它。 …… 夜深时,凌翌坐在桌前,灯光摇曳,薄纸沾着手影,墙壁上的光也一大一小。 他看着那盏纸糊的灯笼,隐约觉得那灯笼上有点单调。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又从乾坤袖里找出了剪刀,裁出了两个人影。 存着私心,他剪了一个自己,另一个是谢危楼。 金剪飞扬,落刀裁剪清晰,手下刻出两人肖似的半身神韵。 凌翌托着下巴望了会儿,在灯笼里装好灵火,方才满意地搭上梯。他踩在梯子上,抬起手,堪堪把灯笼挂在最上方。 门前吱呀一声。 凉意灌入,风中还有清冷的淡香。 凌翌视线往下挪,地上像泼了墨,夜色和影子粘连在一起,墨衣上,英朗的轮轮廓沾染些许清冷的月辉,笔挺挺地站着青年。 谢危楼和他分明还在吵架,眸子一抬、一定,接着便停留在他身上。 不过望了一会儿,他挪动脚步,走过去。 凌翌回过头,站在梯子上,他披散着头发,抬手挂着灯笼,身形高挑,薄衣长衫,袖口下腕骨清晰,如工笔勾勒。 他惯是会用心思,真的把这件破的不能再破的屋舍,装点出人情味。 墙壁上蜕皮的墙色被他铲去,刷染新漆,又在附近种下很多、很多他送给谢危楼的花。 摇曳的灯火之下,凌翌勾好灯笼,拍拍手,从梯子上跃下去。 他胆子一直很大,从来不会老老实实地下梯子。 “凌翌。” 凌翌听见谢危楼唤了他一声,声音含着着急和担忧,陡然的失重中止,他没有利落地踩在地上,却是被半抱着,落在某个人的怀里。 呼吸近在身后,喷洒在脖颈上,背后贴着前襟,衣服本身很薄,透来暖意,像是躺在花海里。 凌翌感受过很多风声,他常常会站在后山和崖边练刀,起落干脆,风声在耳边也如刀割。 他听过银杏拂而身,拂过飒飒的秋风。 身后的呼吸声比狐狸的尾巴勾人得多。 灯笼上的人影重叠,发出淡淡的暖光。 凌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红了耳根,站在原地,脚步重新落回地上,揽着他的臂膀紧了紧,似乎要松开。 他垂下眸子,瞧见谢危楼衣袖上的莲花暗纹,身侧的指节勾了勾,游离着,就在抬起的瞬间,背后的胸膛起伏不稳,像是甲胄起伏。 凌翌朝后靠去,自然地贴上谢危楼的前襟。 如同意外站不稳脚。 两个人的呼吸声缓缓止息,摇曳的灯光慢慢平稳,在地上的弧度越摆越小。 时间流逝,越长却越像特地要抱在一起。 无人要松手的意思。 谢危楼偏开视线:“你慢点。” 凌翌走了两步,收起云梯,半调侃道:“我又不会摔。” 他半回过头,脖颈上擦过似水般的温度,那是唇畔落在脖颈上。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碰到什么。 虽说是意外,脖颈上落吻的感觉很不一样,一如情人从背后吻向颈侧。 凌翌反摁住脖颈,似笑非笑地问:“做什么呢?” 他自然不会觉得尴尬,又把手当着谢危楼的面落下去。 身后谢危楼放下手,他呼吸不太平稳,手摁在扶生剑上,眸子如常,又是那副正经肃然的模样。 他的胸膛却在起伏,眼底好像也在压抑着什么,呼之欲出,被他硬生生阻隔下去。 在可得的瞬间,他却如触及镜中花,近在咫尺,可望不可即。 他不是一个自负的人,从来不觉得现在的种种都是为来日铺垫。 他亦不是一个懦弱的人,想得到便会争取得到。如此天翻地覆,他几乎只能握着手上的扶生剑才能保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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