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说是夜市,其实下午就要开始摆摊,周围街市遍布药馆、香铺,就像穿过一阵香风,凌翌走出了百步,鼻尖仍有余香,沿街还有戏耍傀儡戏的,木偶飞速地在摊贩的手上转过,凌翌看得转不开眼,抱着臂膀津津有味地看了会儿,周围叫好声响起,他又抬头,听到另一侧楼上传来了说书的声音。 凌翌抬头听了会儿,笃定这地方确实不错,上楼买了盏茶,坐那儿听人家讲了会儿。一开始他听得觉得有趣,坐得很定,在心底把人家讲的故事也记了两回。 栏杆外,日头渐渐移动,时间很快到了他和谢危楼约定的时候,凌翌渐渐走了神,他低头看了眼传音镜,谢危楼没发来话。他颦了颦眉,把传音镜收在怀里。 小厮戴着头巾,提着冒热气的茶壶给凌翌又续上了一杯。 凌翌淡淡地对人家笑了下,目光投向台上,他错过人家少年将军怎么征战沙场,只记得某个走过沙场的人不是不会迟到? 可谢危楼从来很守时。 说书的人把故事说完了四回,甚至都换了个人继续讲新的故事,凌翌居然还能把两个故事都续上,一会儿少年将军威猛,突然他就打了老虎,又去山上弄投名状。反正再离谱的故事凌翌也听过了,他听得走神,视线落在栏杆外渐渐下移的太阳上。 大地慢慢倾洒暖黄的光,漏过树杈,楼阁人来人往,夜市开始热闹起来,行人成双成对,手上举着风筝、糖人。凌翌算了算谢危楼迟到的时间,没在镜子上问他,茶水添到了第四回 ,他再喝不下去这淡如白水的味道,起身从楼阁内下去了。 行人如织,凌翌逆着人群往州桥的另一侧走去,他生得俊秀,路上回首看他的人有很多,可他没分一分神在这些人身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心头有股思绪压不下去,想到就会让他觉得懊恼和沮丧,而在懊恼之后,心底也生出了几分不快。 但凌翌又觉得这好像并不仅仅是因为谢危楼没来而不高兴。 谢危楼没对他留过言。一直都没有。 最后路走到了极点,凌翌在山下徘徊了两圈,还想着要不要上去,他低头看了眼传音镜,垂下眼,长睫眨过两下后,他抬手在传音镜上给谢危楼留言。 【你在哪里?】 凌翌在原地等了会儿,见谢危楼没给他答复,干脆坐在州桥下的石阶上,他不知道谢危楼那边有了什么事。哪怕他可以找很多人去问谢危楼到底在做什么,却不想开这个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凌翌看到整条街市挂起了红色的灯笼,夺目的红色下,一地昏黄照亮别人的笑,他低头在地上拾了根树枝,指节上催使了个傀儡小人搬树枝玩。 桥下水流潺潺,溪水声静而缓,凌翌听得心静了下来,等他再看向出现在树梢头的月亮,他便想,就再等谢危楼一刻钟,要是一刻钟之后他再不出现,他就…… 他就……找谢危楼生气么? 凌翌心底没了情绪,收了手里的傀儡小人,也不知道找谢危楼到底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平生第一次等人这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又撑着手,抬头看起了薄云后的圆月。 附近的人知道他在等人,但他们都不知道他在等谁,桥上的人悄声议论,只以为是哪家的姑娘那么有幸能被这少年郎等上这么久。 谢危楼下山的时候,夜市的热闹早已过了大半,同样一段路,他去烟雨楼找凌翌,还是这次下山竟有了截然不同的心境。他才知道一些谢家的事,心底像缠绕在一起的乱麻。 从葛师父那处回去后,谢危楼还记得自己和凌翌的约定,可他看到了传音镜中的事,彻底打消了回卧寝和凌翌讲明白的想法,一路下了山。 山风过袖,扶生剑驱使得很快,谢危楼却像走了很久很久,路上的一影一树都像刻进了他的记忆,连同过袖的山风也是如此。他也想过凌翌见到他的无数反应。 气恼的。 嘲弄的。 木然的。 可等谢危楼去了州桥,他却独独没想到凌翌的反应竟是这样的。 谢危楼昨天不在卧寝,也不知道凌翌换了什么衣服,在千万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阶上的人。衣服是鹅黄色,头上发带迎风猎猎,细致看去,那上面还是莲花的纹路。 身边人好像一早就知道他来了,转过头,望了他一眼,那双眼睛里既没有懊恼,也没有埋怨,只是平静如水色的光。 清水在两人身前流淌,映出整个天地。 谢危楼一时竟不能挪开目光,他别开视线,再上前,也坐在了凌翌身边,从地上拾起凌翌做的傀儡小人,对他说了句:“对不住。” 凌翌启口,他提了口气,本意是想嘲弄谢危楼,可半天后,他只吞下了所有的声音,还没开口。 谢危楼道:“我来迟了。” 凌翌淡淡笑了下:“你来这么晚,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危楼避重就轻答:“迟了就是迟了,我没什么理由。” 凌翌也知道来迟的承诺大多信不得,不过他听到那句话嘴角还是勾了下,白日的不满渐渐淡去。他没接过傀儡小人,只问道:“我不生气你的气,但你总要有点惩罚吧。” 谢危楼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道:“你说。” 凌翌抬手,啪地打了一下谢危楼的掌心,两人手掌还有微痛,他对谢危楼笑了下。打完那一下,谢危楼的视线一跳,没挪开手。 凌翌从石阶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薄灰,沉吟道:“你肯定遇到什么事了,既是不想说就不说。走吧,这学府的门都要关上了,再不回去就走不成了,我明儿可不想写悔过书。” 谢危楼缓缓问他:“你想回去么?” 凌翌诧然地望了谢危楼一眼:“你不回去?” 谢危楼:“不回。” 凌翌愣着笑了声,难以置信道:“我的天,谢危楼这还是你,这话怎么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谢危楼:“以后换我等你,你想看就看吧。” 凌翌的手被谢危楼带走了。 他走在谢危楼的身侧,两个人肩膀时不时碰一下,凌翌也没觉得反感,他看到卖流光石的摊贩,视线多停留了会儿。 谢危楼带他走了过去,两人立在摊前,小贩旋即起身,笑而相应,一一介绍道:“两位郎君,流光石喜欢就带上一颗。” 所谓流光石,不过是一些漂亮些的石头,这东西能储存很久,透过它看天地,便会出现流转的景象。 凌翌刚抬手挑了颗,谢危楼就在旁结了账。 谢危楼对小贩道:“给他在石头上刻点东西。” 小贩笑而问:“客官想刻个什么?” 谢危楼没看小贩,望着凌翌问:“有想法么?” “嗯……”凌翌低下头,抛了抛石头,他手里的漂亮石头有很多,但这颗却像取代了很多东西。 凌翌沉吟了会儿,道:“危楼。” 谢危楼收了神。 小贩还在和凌翌一问一答:“敢问客官这两个字怎么写?” “我要的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样的危楼。”凌翌对小贩说完,又望向谢危楼,念了第二首,“谢公子,你是伫倚危楼风细细的危楼,还是我刚才还说的?” 谢危楼那双从来不起波澜的眼睛好掀起了很大的一股浪潮,在那双眼睛里凌翌看到了自己,于是,他也就那么一直望着看着其中浪起潮落,直到谢危楼慢慢挪开了视线。 谢危楼:“你觉得是哪个就是哪个。” 小贩递去了流光石,对凌翌笑道:“你家哥哥对你真不错。” 凌翌诧道:“我看上去真的很小?你怎么觉得他就比我大呢。” 小贩吹了声口哨:“你俩显然就是一家的。对了,客官您瞧瞧,若是不满意,我再给您刻一个。” 流光石落在手里沉甸甸的,在指节上流转过淡淡的彩光。凌翌抬起头,眯起一只眼,拿近些了看清楚了上面流转的光华,又对着天空看了会儿。 街头的事做的虽是小本生意,字却是写得很好,这流光也好看。 凌翌看了半天,没挑出半点错处,挪到谢危楼身前道:“你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谢危楼没看,点了点头:“好看。” 凌翌笑了:“你看都没看就说好啊?” 谢危楼:“凌公子觉得好,自然觉得不错。” 凌翌脚步停了下来。他一停,谢危楼也停了下来。 凌翌用狐疑的眼神望了谢危楼一会儿,问道:“你对我怪好的,我一时竟不习惯。” 谢危楼吸了口气,颦眉反驳道:“毕竟凌公子对自己眼光一直很自信,不是么?” 凌翌嘁了声,别过头,笑了出来。 他们走进夜市上最热闹的食铺,荔枝膏、绿豆冰、鹅梨等香气才萦绕过来,谢危楼已然道:“都要了。” 凌翌:“你乱花钱做什么?” 谢危楼偏过眸子望了他一眼,抬手取过东西:“你饿一天了。” ---- @凌孔雀开屏是雄孔雀求偶 凌:我知道。 谢:我知道你是老婆。
第55章 卷一熨过他的体温 江南人做的菜大多甜口,浓油赤酱上会撒上一层糖,只要夜市上有带甜味的,谢危楼看到就会给凌翌带上一份。 凌翌没想到谢危楼这个人收了约束,说话、做事就像换了个人。 谢危楼买的东西太多,买到后面凌翌吃不下了,每个都只能分成一半,再咬上一口。 凌翌伸手拦住谢危楼指节的去向,拒绝道:“太多了,我等你又不是没吃过东西。” 谢危楼:“没点诚意,你定然是不肯的。” 凌翌指节动了动,半晌才收手。他是真的不太习惯谢危楼现在的模样,这人大方起来竟那么不讲道理,还有点说不出的宽纵。 难道谢危楼把人当成自己人了,就是这个模样? 凌翌收手,拍了拍衣襟上的碎屑:“难得你请客,少见你上心了一回。” 谢危楼和他并行走在了一起,腰上莲花禁步有条不紊地撞着身侧,落下一路玉响声,他目光不改道:“让你等了三个时辰,这点做赔礼还是不够。” 凌翌没当一回事,随口答:“那你想给我做什么赔礼?这么想想,用这点东西买我的时辰,好像是不够意思。” 谢危楼望过去:“你还想要什么。” 凌翌凑在谢危楼身前,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他仿着谢危楼的动作,视线从谢危楼面上左边看到了右边,从眼角挪到了鼻梁。 谢危楼凶起来脾气挺坏,和他不吵的时候,好歹还算不错。 被他望着的人也不恼怒,凌翌忽然就笑了,随口道:“你把你自己赔给我算了。” 反正他也是在开玩笑,同门之间不能那么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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