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楼回答他:“你抬头看。” 凌翌目光顿在镜面上,忽然抬头,看向了窗外。 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柩,地上落叶旋动,惊起满地薄绿,在夜色之下,他看见了那个倚树而站的人。 谢危楼手里拿着传音镜,墨袍下衣摆微晃,视线却落在窗户外,那双眼睛的视线从来很坚定,只要望见了对方,不会躲闪也很少会避开。他似乎知道在屋子里的人会抬头看他,对上视线后,目光又变得缓和。 落在这样的目光里,凌翌呼吸微微停顿,他靠在椅背上,半晌没动,手边的笔顺着风滚落在地上。 凌翌收神,再缓过来,却没拾起那支笔,从椅背上起身,朝谢危楼走了过去。一路上,他想谢危楼那件衣服被他拿过,对面是不是要来找他算账,可瞧着谢危楼的样子,又不像是来寻不痛快的。 白天这人不是还在生气么? 他们连抢一件衣服都要吵起来,怎么到了夜里谢危楼又转了性子。 凌翌一开始还以为谢危楼是在开玩笑。他站在谢危楼身前,保持了一步的距离,也学着谢危楼的模样,抱起臂膀。 凌翌想了会儿见谢危楼该说的话,话在嘴里跑了两圈,只说道:“你不是在书阁读书么,找我做什么?” 谢危楼不答。 凌翌一时语塞:“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说我回去了。” 谢危楼问他:“之前为什么生气?” 谢危楼问得很认真,陈述的语气,说着不急不缓,像是在求问一个从没接触过的问题。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直接的人,这会儿直接起来,像是一把剑单刀直入,斩断了乱麻。 凌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很少有嘴笨的时候,他想让谢危楼生气,大可以欠欠地回怼上两句。可真当问题抛过来的时候,他竟也说不清楚对谢危楼生气的理由。 也许是因为在乎。 也许是因为朋友之间不能这样对待彼此。 他在生谢危楼的闷气,装作若无其事。想到这里,凌翌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心底的确对谢危楼是有一点点在乎,只有千万颗明星中一颗那么微小的,一点点。 凌翌嘴角抿起一抹弧度,面色很平静,眼眸微微弯成月牙似的弧度,他也不急不躁地问道:“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朋友之间怎么能那么说话呢,谢危楼?” 朋友这个字眼再一次出现后,谢危楼眉心微微动了下,他道:“你就这么在乎这件事?” 凌翌敛起笑:“你不在乎就算了。” 谢危楼:“我没有这个意思。”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谢危楼耐着性子又问:“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凌翌再度陷入了失语。今天晚上谢危楼和平时真的不一样,这个人这么轴,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道理,居然也有回头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才第一次认识了谢危楼。 谢危楼比他想象中更缓和一些,也和他想象中的性格并不相同。 凌翌:“你怎么就突然那么想知道了?” 谢危楼:“我问得迟。再说还需要别的什么理由?就像你会拿我东西,你有什么原因?” 凌翌抱着臂膀,看了看地上的落叶。 讲完这些话,他也说不清楚有时候干嘛要招惹谢危楼,大概他是觉得,看到谢危楼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好玩。 凌翌心情没由来好了很多,他低头用树叶画着图案,沉吟道:“处朋友么,讲究以心换心,我这个人其实好商量,你别用刀剑撞我的真心,想和我吵也挺难的。” 谢危楼看清楚对面在地上摆了个简单的图案,仔细看看,他眉心皱了下,又松开眉头。 凌翌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这个人心性恪纯,有弯弯绕绕的东西,却简单到不可思议,他身上有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也有不可说的执念和追逐。 谢危楼:“行,我知道了。” 凌翌骤然抬头,他还在画狐狸的胡须,还差最后一笔。他嘴角仍停留着淡淡的笑,笑了声,道:“谢危楼,你肯定画得没我好看。” 谢危楼低头看去,呛道:“你这画的是什么?狗?” 凌翌心头泛上不快:“谢危楼,你立冠以后是不是没头脑去想了,你看不出这是狐狸?” 叶片挪动,身边人却是用灵流驱使,帮他把那一笔画完了。叶子一片接一片挪上,汇聚成了眼睛的模样,小狐狸在地上栩栩如生,摇着尾巴,眯眼而笑。 凌翌眼底流过讶异的光,他才抬起头,又见谢危楼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朝他递了过去。 凌翌望着谢危楼先是看了一会儿:“你给了我什么东西?” 谢危楼:“你自己看吧。” 凌翌低头翻了两下,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晃到了他的眼睛,那本书不易明白,几乎在所有难的地方上都有注解。 凌翌翻了两下,忽然他不满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看得比你慢?巧了谢危楼,我也看到金丹用的心法,要不要打个赌,看看谁先突破下一个修为?” 谢危楼收回视线,从树上起身走了:“好啊,届时看谁更快些。” 凌翌抱着自己的那堆书又回到了书阁。 他特地挑了个谢危楼去药园给谢宛清帮忙的日子回去,他哼着歌,只留自己一个人在书阁里打扫收拾,不然他被谢危楼用眼神凌迟的感觉不太好受,这人也指定要笑死自己。 毕竟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做事不能太冲动。 等想再吃回头草的时候,不仅会得到对面的嘲讽,还会得到自己的鄙夷。 回去以后,凌翌在书阁学得更自在了,他有时候坐得不老实,就会坐在桌上朝着谢危楼的方向一边看一边学。他跨坐在桌上,想到了什么就凌空记上两笔,另一只手也不是闲的,还会捏着腰上的玉佩在手里头转。 他读书的时候很安静。 谢危楼再不喜欢凌翌混不吝的模样,偶尔视线扫到凌翌敛下的眉眼,也会多看上一会儿,随后低下头,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白天他们在学堂还是老样子,书阁里的事成为了两个人之间才知道的秘密。 凌翌有了谢危楼在身边,一身的混骨头也有了收敛,他学东西还是一股轴劲,到了境界这件事上额外较真。玉生烟看他一个月没闹什么事情出来,也会带着调侃的目光,瞧上他两眼。 这天,凌翌学差不多了,他从桌上起身,跳了下去,背靠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星火,回头望了谢危楼一眼。 谢危楼低着头,半点没停下手里的事。 凌翌看着墙上的影子渐渐走了神,他发现谢危楼五官比他想象中还好看些。眼前如同重叠了很多影子,他低下头,又把视线挪开,对着窗外的星火,似是满不在乎道:“谢危楼,这个月休沐下山,你去不去?” 谢危楼旋即停了下来,他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拒绝凌翌,只反问道:“还有谁去?” 凌翌愣了下,他没想到谢危楼居然答应地那么痛快,回头又对谢危楼确认了下。等他看清了谢危楼停下笔,抬头而来的视线,耳边好像传来了刀剑的碰撞声。 他动了动指节,手上就像还有谢危楼对上来的力道和招数。 凌翌沉吟了一会儿,他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就我们两个?你看行么?” * 凌翌他平日里出去玩得多了,他和谁出去都一样,可临到休沐这日,一想到自己和谢危楼出去,心跳如同抑制不住,就像在树梢头跃起的喜鹊,心底隐隐有几分高兴。 难得他们两个人吵架也不吵了。 他也纳闷自己怎么就不担心和谢危楼没话讲。 凌翌从衣柜里翻了会儿衣服,在镜子面前把几身衣服都试了,找了套自己和谢危楼都看得顺眼的,折放在床头。 他选了件鹅黄色的圆领袍,选了根淡青的发带,又找了圈璎珞。在夜里躺着等谢危楼回来,凌翌翻着从山下偷偷买来的闲书,忍着笑,看了起来。 他记性好,这些闲书说的有谱没谱的东西都会被他记在脑子里,一时忘不掉。 少年不过是在没开窍的年纪,凌翌低头翻着,一页页有的没的看了下去,忽然书上没了谱,讲到出现在应天学府就会被撕掉的东西,他眼睛一下子直了,呆呆地望着书上说的东西。手一时没拿稳,啪嗒一声,书就砸在了脸上。 凌翌满脑子都是两个打滚的小人,翻来覆去,你上我下,从左到右。这事儿他平时也听同门说过,这会儿入了眼,他嘶了声,呲着牙揉了揉鼻梁,眼底好像在放流影。他一时想赶也赶不出去。 那是什么东西? 凌翌合了书,侧身躺在床上,他一时没想明白,头脑内他还在天人交战,一时不知道是该想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手里传音镜亮了一下,呼吸急促时,他看到了谢危楼给他的留言。心跳仿佛还没慢下来,凌翌全身微微发热,望着那条信,隔了半晌才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药园有事,明日不见不散。】 ---- @小凌都说你是0了吧,还考虑下面的,咦。 谢危楼:我从来没有这个困扰。 凌:哈,我那叫谦让。
第54章 卷一他是你的谢哥哥 这几天几乎都是谢危楼先留的言。 凌翌望着传音镜看了一会儿,尽力忘记书上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看了那些东西的缘故,这时候头脑内闪过谢危楼的模样,如同火石碰擦。 他不该想到谢危楼,这种感觉很奇怪,身上的余温没有退散,心跳才刚刚慢下来。 这本破书到底是谁写的? 凌翌翻过书把扉页上的著者骂了两遍,他也没打算记住这本是谁的大作。 凌翌匆匆收起那本让他觉得奇怪的书,蒙过被子睡了。他知道谢危楼不会回来,只是早上醒过来看到床头仍是空的,心底少许有种说不出的空荡。 他起得不算早,谢危楼竟是没回来。 睡了一觉后,凌翌神清气爽了很多,毕竟事不挂心,他利索地展开衣服,打水、擦洗,在发上绑上发带。 镜子里,凌翌隐隐发现那根发带上居然有莲花的底纹,他背过身,确信那正巧是莲花,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碧绿璎珞穿过他手,挂在了脖颈上,薄淡的绿映着鹅黄色的圆领袍,发出清晰的玉响。 凌翌满意地从镜子前走了,人要是能开屏,他一准把自己的尾巴全展开了。 他和谢危楼约定的时间在下午,午后他得了闲不想看书了,只想看看山下那处地方是不是很好玩,万一没什么好的去处,也不能浪费他俩的时间,总要想个备选。 山下有一处宽而长的州桥,从另一条街坊过去就是烟雨楼,再朝前就能到达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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