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钟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玉生烟从学堂后走了出来,示意他们可以继续在这里背。 两个人抬头不约而同地望了对方一眼。凌翌收回那一眼,继续记诵了起来,他从来没觉得一堂课的时间过得那么快,手里那本书不算厚,背完薄薄的一本,竟落了堂。 武场上,凌翌没再迟到了,在武场上留了很久。他脱下了那件白袍,穿着束紧袖口的武服,反反复复在幻境内对着傀儡人对打。 凌家有一套刀法叫“归鸿刀”。 这刀法是凌翌的祖父亲手握着他的手,一招一式亲传给他的。他外祖是一个面容清癯的老人,平日不苟言笑,望见凌翌却很爱把胡子撬起来,眼底间满是含蓄的笑。 …… “归鸿刀一共四个招式,第一招叫天问,第二招叫远游,我来考考长逍,第三招叫什么?” “阿翁,我当然知道第三招叫抽思。可最后一招为什么叫惊鸿?” “最后一招惊鸿,惊鸿的本意取自人间惊鸿客。生在世上,不过弹指一瞬间。很多时候,你觉得人生的路很长,好像有很多的将来和以后,其实哪怕一百年都很短。” “诶,阿翁,你又活了几岁呢?” “哈哈哈,希望我的好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等长大了,凌家就交给你了。以后你也教你的门生用归鸿刀,告诉他们这些刀诀到底是什么意思。好不好?” 凌翌满脑都是老人抱起他在凌家武场上转圈的模样,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笑得很开心,手里握着的木刀和老人腰佩上的刀相互映照。再收神,他翻转刀花,刀光凌厉地劈了过去,刀尖正对傀儡中心,转动手腕。 咔地一声。 幻境中的傀儡竟是开裂了,堆砌在地上,成了一堆破木头。 凌翌从来在武场上练得很卖力,这天他又练了很久,等下了幻境,手掌上竟磨出了新茧。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新添的痕迹,胸前微微起伏,坐在石凳上。 天边是暮色照落大地,散落一片金黄。 凌翌擦去了额上的汗,望见了即将落山的太阳。 这里离家那么远,日子过得半点比不得府邸内。 他来学府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可就在刚才,他好像琢磨出了一些新的东西,和他在哪里都没有关系。不管他在府邸内,还是应天学府,他似乎应该都活得出彩一点。 今年他还有两年才满二十,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便要及冠成年。 成年。 凌翌蓦地想起来,谢危楼很早就已经成年了,他常年束着冠,可好像不管谢危楼是不是已经成年,他都在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你看上去不像是个学得进课业的人。” 凌翌走神间,迎面抛来了装满了水的袋子,他低头灌了一口,望着谢危楼道:“不服你和我来两下?” 谢危楼轻嗤了声,竟没动腰上的剑:“我看你还是歇着吧,以免明日爬不起来。” 凌翌放下了水袋:“谁不行了?” 谢危楼:“你手还握得动刀?” 凌翌低头气笑了声,擦了擦嘴角上的水渍,他觉得好像最近谢危楼和他有什么不同了,只是在这个年纪,他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也许,谢危楼需要一个势均力敌的人。 也许,谢危楼也需要一个朋友。 凌翌想起来,他好像在学府内看到谢危楼出行总是一个人,这个人惯是不在乎别人用什么眼光瞧他,也不在乎别人是喜欢还是讨厌他。 但人怎么能没有朋友呢? 凌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在应天学府内认识的人,要是他乐意,只要吆喝一声,都能在学府内凑齐一大桌饭。 那他要和谢危楼做朋友么? 这个念头在跑出来的一瞬间,凌翌眸子顿在了谢危楼身上。 这个人之前老是骂他,这段时间也不过是和他相安无事一会儿,他怎么能忘了自己和谢危楼在天阶的那些事情。 谢危楼问他:“夜里还读书么?” 凌翌点了点头:“书阁见。” 这几日,应天学府的书阁常常夜灯高挂。 学生想在应天学府内读书,也可以彻夜通宵。 凌翌身边的书越读越多,不懂的东西也越见越少,有时候他学累了,也会趴在桌上,偏过头看旁边不知疲惫的谢危楼。 凌翌从口袋里取出了茉莉奶酪饼,对谢危楼递了过去。 谢危楼停了手里的笔,视线聚焦在淡黄的酥饼上,收回视线:“我不吃。” 凌翌塞了一口,擦了擦嘴角上的碎屑:“我在山下买了好久,谁不吃谁傻子。” 书阁内,纸袋声响动。 凌翌一口咬了上去,搅了两口,见身边没动静,又反问道:“谢危楼,你不是不喜欢学府,为什么要在这里学得那么好?” 谢危楼揉了揉额头,闭眼道:“谁喜欢。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凌翌笑了:“我做很多事没有什么原因。我觉得我可以在大比上拿第一,我想做就做了,要是我爹娘知道了,肯定也会把我那些捣蛋的事情忘记,只记得我的好了。他们一直对我挺好的,我也该做点什么让他们高兴。” 话落,谢危楼却像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慢慢放下了手,应了声。 凌翌:“我说完了,到你了。” 谢危楼低头翻了会儿书,继续读了下去。这个时候,他的疲惫劲好像真的泛了上来。 在凌翌印象里自从他见到谢危楼第一眼起,这个人脸上就没有笑,做什么事情都像有根杠杆,必须做到那条标准。他读书很好,剑法也很好,但好像做什么事都很累,都不像是为了自己。 凌翌:“你真的喜欢做这些事么?” 谢危楼:“就算不喜欢,还能怎么选。就像墨泽这地方没有人愿意守着,留在那里一辈子,可总有人要站在前面。” 凌翌:“你这样活着不会很累?” 谢危楼反问:“凌公子觉得习武累,是不是也可以不用练归鸿刀?” 凌翌旋即反驳:“虽然人各有活法吧,我又不愿意像那些人,仗着家大业大,糊涂一辈子。我是喜欢练刀。” 谢危楼嗤笑一声,这回他笑声内的嘲讽意味没有那么浓了。 凌翌吃光了手里的乳酪饼,反问:“你笑什么?” 谢危楼拿起一页纸,对着烛光照了会儿,瞥了眼凌翌:“我和你说的是两码事。你看你的书。” 这个人讲话总讲一半! 他和谢危楼废什么话。 早知道这个人总是忍不住呛别人,干嘛又和他扯这些。 凌翌扯过书,继续读了起来。 蜡烛摇晃,燃至三更天。 凌翌终于忍不住地伸了个懒腰,脑子里好像再记不住任何一样东西。 视线在眼前无法聚拢,渐渐涣散。他望见窗头伸过来的枝丫,觉得自己好像随着树梢上的叶片一起在摇晃。 思绪左右摇摆间,凌翌揉了揉眉心,等那阵困劲消弭下去,却听到了身侧传来收书的声响。谢危楼快重合成两个影子,手里的书蓦地被谢危楼抽走。 谢危楼低头看一眼他做的札记,又帮他把书放在了桌上:“别看了,回去吧。” ---- 危危楼真的是一个非常绅士的人。 前提是他得认可那个人。 凌:(大咧咧分享锦绣堆生活) 谢:(很无语,知道0不一样,只能听着咯:))
第45章 卷一也许可以做个朋友? 走了? 这是要去哪里? 凌翌能清晰地感觉到脚步和脑子分了开来,起身得有些慢。过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谢危楼这是提前结束了。 凌翌脑内好像闪过一道电流:“你和我一起走?” 谢危楼停下脚步,看了凌翌一会儿,真就转过身去:“不想走,我就回去了。” 凌翌拉了拉谢危楼的袖子,缓过神后笑道:“别啊。” 夜间的学府无人,天上散落群星,在地上撒上了缀满薄光的路。 凌翌低头看了会儿地上的影子,足底下的影子忽大忽小,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染成了更深的墨色。 白日里长阶上总是跑满了弟子,夜间学府内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漫天群星之下,好像在披星戴月而归。 从前凌翌一个人在凌家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像谢危楼这样的同龄人。学府内的一切和他当初来时的设想完全不同,不过现在这样也不算很糟糕。 他说不上是喜欢这样的同龄人,还是讨厌。 他对谢危楼他好像永远介于两者之间。 凌翌一回卧室,边走边脱下了外袍,他身上练得劲瘦,背上肌理流畅,像是块无暇的白玉,外裤扎在他腰上,他很快找来了软烟罗做的睡衣,趴在床上,卷过被子,深深吸了一口。 这让他想到了阳光照过的味道。 凌翌还在床上打滚。另一边传来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他抬头,看见谢危楼取下了剑鞘,解开了衣衫的扣子,他惯是一丝不苟,外衣也是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除下。 谢危楼注意到了凌翌的目光,反问道:“你看什么?” 凌翌取了个最喜欢的香囊抛过去:“我家里做了好多这样助眠的香囊,送你一个。” 谢危楼颦了颦眉,低头看过那枚香囊的错金工艺,也不知道又是多少绣娘花功夫绣出来的东西。他又抛了回去:“凌公子还是自己用吧。” 凌翌收香囊在怀,扯了扯嘴角:“后悔吧,我都不送别人的。” 谢危楼灭去了烛火,背过身,躺在床上,没再说什么。 凌翌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也没那么记仇。裹着被子,闻了会儿香囊的味道。灵石快用光了,不过他应该可以赶在用光以前,把那个匣子打开,一路上要去郁州山会要上不少花销。 如果他能早日突破修为,就能用匣子里的灵石。 到时候,他就请同门的人一起玩,去山下最好的地方,再玩上一整个通宵。 * 药院内,谢宛清等着两人的消息,她坐在凳子上,药粉在她手里碾成了细细密密的粉末。药碾子分明已经碾得不能再细,她抬起头,望着门口的方向。 忽然间,她听到了轮椅转动的声音。 谢宛清愣了下,眼下幕篱没在身旁。门口,周洵清望了她一眼,掌心朝上,对她递出了手里的一串清透的黄玉珠链。 谢宛清又叹了声道:“多谢你了。” 周洵清松开手,垂下眸子,别开视线:“有一粒黄玉碎了,我找人修过,你瞧瞧可看得出。” 谢宛清重新戴起那串珠链:“瞧着和以前一样,你费了不少功夫吧。” 周洵清朝她淡淡笑了,颔首道:“不妨事。” 谢宛清:“那天,你在药园里,为什么来了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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