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翌抬头,他等半天也不见谢危楼抬头,不免啧了一声,清清嗓子,示意道:“谢危楼,你不看看么。” 谢危楼没搭理他。 凌翌凑在谢危楼看的书卷前,前倾身体,挪过去。车帘的影子落在谢危楼的膝头,覆盖住了书页。 马车一晃一晃,凌翌的发丝也在书页上一晃一晃。 谢危楼被凌翌折腾得没法专注,收了书,不得已垂眸扫了眼传音镜。 他的眉头皱起,就在他以为凌翌会故意折腾什么时镜中出现了两个简笔的小人,它们互相对一拜,像是流动起来,凌空跃起,互相劈砍。 最后两个小人也没有输赢,各自收了手里的刀剑,互相对对方行了一礼。 谢危楼轻嗤一声。 凌翌见谢危楼那张脸没那么像冰块,弯起眼睛,也在他身边翻起了郁州山博闻录。 这一路上去郁州山也不算沉闷,凌翌上了山,他和谢危楼住在一室,两人中间只隔了个走廊。 凌翌知道郁州山有个苍翠的山顶,据说离天上很近,几乎手可摘星辰,便邀请道:“谢危楼,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星星?” 谢危楼坐在窗台前,展开手里的书卷。 凌翌绕了过去,他去了新地方就想跑上一圈,眼见谢危楼做那么多笔记,靠在谢危楼身前的书桌上,合上了他的书:“就这些东西,你早几日前都看明白了,也没必要反反复复去读吧。” 谢危楼放下手里的书卷,偏过头,对上凌翌的视线,那双眼睛里收起寒池似的冷意,他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凌翌笑道:“那里有银河。再说在那个地方一个人可用不了流影石,你帮帮我流个影,你帮完我,我也就来帮你。” 谢危楼从来不屑于帮旁人流影这种事,等他想要再拒绝,眼前的书卷早已被凌翌带走,这个人跑得和一阵风似的,立在门口,朝他招招手,朗朗道:“走了。” 他们上山的时候,暮色四合,正是寂静时,这山路不算好走,一路上他们还能看到旁人。四下有零零散散的交谈声, 林间有萤虫飞舞,尾上那点荧光像是微芒。 凌翌触过那只萤虫,抬起头,天上群星璀璨,头上树影如同墨色的剪影,一轮圆月高挂,如同明玉缀在林间,散落的群星汇聚成了银河的模样。 凌翌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景象,他的步伐停在山阶上,足下白衣微动,再抬足,他又仰头举起流影石,留下了那一幅景象。他抬头望着,足下有些不稳,整个人微微朝后倾去,虽不至于摔倒,背上却被人托了下。 谢危楼仍扶着凌翌:“你连站都站不稳。” 凌翌放下流影石,不服道:“你用流影石也一样。不信你来。” 这块石头比寻常石头沉。 谢危楼真就顺手接过,他举起流影石,学着凌翌的样子,对准天上的银河。他后腰挺立,站得很稳,足下都像成了坚石。 只是在他举起流影石的时候,臂膀也有短暂的停顿。 凌翌也不知道谢危楼在想什么,在那一刻,他觉得谢危楼大概也会被这夜景震撼到。 谢危楼这个人对世上很多事都不在乎。 凌翌抬头看着,手上突然一沉,再低头,流影石又还到他手上。 他在流影石上翻看了起来,翻了会儿,还想嘲讽两句,却又把那句话吞了下去。 天边的银河好像被永远地留在流影的小石头里,像是翡翠上的白练,那抹淡淡的荧绿色竟被谢危楼留下来,落下一道清晰的白光。 凌翌低下头,收起了所有的嘲讽声,又道:“我们到去山上,那里更好看。” 哪怕身边谢危楼有些寡言,凌翌也不觉得闷,好像他也开始习惯谢危楼的寡言,一到山顶,他眼睛微微睁大,哗然一声,朝山顶前跑去,一边跑,一边举起流影石。从山下看去,底下灯火零星,竟看尽整个郁州山底。 凌翌一边走,一边举起流影石,回头对准谢危楼,喊道:“谢危楼!你看!” 谢危楼偏过头朝他看来,这个人惯是沉静,哪怕对准突然照过来的流影石,面上丝毫不见讶色,他的眸子很沉,五官在夜里很锋利,黑白分明的衣衫在墨色里竟也落满了群星的亮色。凌翌面对流影石里陡然放大的像,指节停顿一瞬,再凝神,视线有些难以聚焦。 谢危楼的这张脸分明也是英挺的长相, 他实在太喜欢和谢危楼吵架,吵着吵着,就忘了原来谢危楼的模样。 那他和谢危楼比起来,到底谁更好看? 凌翌转念打消了这个古怪的念头,他一流影,又见谢危楼沉着脸走了过来。 谢危楼伸出手:“你刚才在做什么。” 凌翌一扯嘴角,真就从怀里取下流影石,塞回谢危楼手里:“你别总觉得我给你留的东西都是不好的?你自己看吧。” 谢危楼低头拨动了两下。 良久,他别开目光,突然间,他听到周围有人大喊,“有流星。” 凌翌适时地回头看去,徒然留下半张面庞,他昂着头,抬头望见了那颗转瞬即逝的明星。 凌翌回首,迎风时身后满是天光:“谢危楼,你刚刚没看到流星?” 谢危楼收回视线,随口应了声:“看到了。” 流影石微微一亮,又被递了回去。 凌翌压根没注意谢危楼做了什么,对着天空流下好几张影,明日就要大比,他竟半点心事都没有,一路上还在笑。 谢危楼问他:“你竟像是出来玩的。” 凌翌和他并肩下了山:“难道你真当自己出来是大比的?” 谢危楼扫了凌翌两眼,眼底讽刺意味并不浓,又嘲弄道:“凌公子想得敞亮。” 凌翌:“世上得失的事情那么多,何况这是一件那么小的事情,你干吗那么放心上。再说,你要是对这件事心里有数,又怎么会想不开?” 谢危楼:“我根本不在乎这次大比。” 凌翌像是被反噎:“那你为什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危楼:“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凌翌不满道:“巧了,我也懒得关心。” 夜里,等到他们入眠的时候,凌翌抬头看着屋檐,一直盯着屋檐中的缝隙,他透过那块瓦片,瞧见了瓦片间的绿叶,水滴一路从绿叶淌下来,滴在他的床头。 凌翌视线顺着雨水,缓缓延伸到床头,又从床头挪开。 他是没想到夜里会下雨,这地方下雨也就算了,床头虽然没怎么弄湿,但他听一晚上漏雨声也不好受。 凌翌对着谢危楼的传音镜留了句言。 半晌,谢危楼那边却没了声音。 凌翌不得不穿过长廊,在谢危楼的门上轻叩两声,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笃笃。 门内传来声响,两个人望见对方,身前多了个大活人,视线均是一顿。 凌翌疑惑道:“你醒着为什么不回我的传音镜?” ---- 于是他们看到了银河。 小凌:你看,你以前都不回我消息!(骂骂咧咧) 危危楼:嗯。抱歉。
第47章 卷一真是谢谢你了 谢危楼驳斥道:“谁有闲心天天看那面镜子。” 现在人手一面传音镜,谢危楼指不定和谁聊得热火朝天。 他才不信谢危楼真的不会看。 凌翌想到自己还有有求于人,态度多少得放端正些,只能把视线投向了室内的床铺,道:“谢危楼,我那间屋子漏雨,那张床睡不了……” 谢危楼当即拒绝道:“我们两个人不可能,你想也别想。” 凌翌眉心蹙紧:“如果我是你,看到你床被漏雨打湿,指定第一个问你要不要和我用一张床。”他也不管谢危楼同不同意,走过去,卷起谢危楼的被褥。 这张床本来就只能容一个人睡,活生生多了个大男人,那张床显得根本不够睡。 凌翌钻在被子里,顶着满头的床单。白色的被褥盖住了他的面颊,他趴在床头,托着下巴,正色望着谢危楼,眼底好像落了山上的银河。 谢危楼收回了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骂声,他大概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凌翌这样不要脸的人,一时间竟想不到要说什么。 谢危楼深吸一口气:“我给你一次自己下去的机会。” 凌翌故作可怜道:“难道你让我去睡隔壁那张床。谢重光,谢师兄……” 谢危楼:“你现在来劲了是吧?” 凌翌卷紧被褥:“不打不相识,再说到了外面,我们不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睡相很好的,也绝对不会吵到你。” 谢危楼转头从床头离开了,他顺手抄了件衣服,披在身上:“毛病。” 骂完了,他也没再争执什么。 凌翌靠在床头,真把谢危楼的话当成了默许,拉过谢危楼的被褥,从怀里取出了流影石。他勾着嘴角,心情没由来很好。 指节拨动间,流影石的光照落在他眼底。 银河的影子重新浮现在眼前。 流影一张张翻了下去,凌翌翻到最后一张。 满天银河下,群星间有流星闪过,他看到自己站在那颗曳尾的明星下,竟固定在了那个转瞬即逝的瞬间。 凌翌也不知道那张相是什么时候流下的。 他也没对谢危楼提流影的要求。 谢危楼什么时候为他做的这件事? 凌翌抬起眸子,扫了书桌上的谢危楼一眼,又低下头,拨动流影石,翻到了之前的流影上。 他望着流影石里的谢危楼,不自觉地走了会儿神。 凌翌裹着被子,深吸了一口,伏在床头,真到了要睡的时候,给谢危楼留足了要睡的位置,自己仅仅只是靠在床上很小的一部分。 房内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谢危楼转头,瞧见了伏在床头的凌翌。凌翌这人靠不住,睡相勉勉强强倒是可以,昏黄的烛火下,他睡得很自在,好像又梦见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不过床上留的位置太少,好像随时都要掉下去。 谢危楼走过去,望着床头的身影,脱下了身上的衣服,他躺了回去,和身边人保持着一寸的距离,划分开一条鲜明的界限,真到了入眠的时候,他又怕凌翌半夜落下去,拉了凌翌一下。 凌翌睡得沉,埋首在枕间,裹着被子,真就挪了过去。睡意朦胧间,他含糊道:“谢危楼……谢谢。” 谢他什么? 谢危楼伸出手,扶了他一下,他像是才听清了那句致谢,两人的距离陡然欺近,呼吸声就在耳边。凌翌睡熟之后,他的模样再没有那么肆意,眼睫上落了阴影,也终于有了很安静的时候。 在墨泽这个地方,所有人的关系很明了,上下分明,秩序有度。 谢危楼不喜欢张扬的人,凌翌偏偏很张扬。他也不喜欢没有分寸的人,凌翌偏偏很喜欢打破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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