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徐徐从指尖冒出,痛觉并不明显,却加重了热意。 五指那么多,偏是被凌翌咬过的食指。 谢危楼眉头越颦越紧,指尖用力,挤出了血水,又用巾帕擦去,他面色沉重,像是墨泽常年不化的霜雪,从浴池内出来的师弟瞧见了谢危楼,忙上前对他道歉。 “谢、谢师兄!对不住!我屋里还有些伤药,你若……” “不用。” 谢危楼也没在乎那个师弟有多战战兢兢,收了衣物,重重推开门离去。 他刚走,凌翌抱着衣物,边走边散下了头发,他瞧上去心情一贯很好,开了衣柜,一边和身边师弟说说笑笑,一边念叨他们什么时候突破筑基修为。 他一听说刚才谢危楼面色不好,旋即心情大好。 “谢危楼心情不好,哈哈,他有好过的时候么?!他那张黑脸不等他老就会像老头子一样了。”凌翌又想到了谢危楼那张黑脸,越想这人眉心有川又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笑得直不起腰,却撞上了突然打开的柜门。 “长逍师弟,你没事吧!”师弟吓得魂都要没了,他刚刚划伤过谢危楼,现在又巧得不行地撞伤凌翌,背后冷汗狂冒。 “我——”凌翌眼前一片漆黑,待他缓了缓,抹了抹嘴角,背过手一看,却弄了满嘴血腥味。 夜里回房时,凌翌刻意避开了谢危楼的视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床,对上了谢危楼的视线,耳边似乎还传来对面的偏头声。 夜间,另一面的床几乎没有光线,连翻书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凌翌翻了个身,另一边灯光幽微,像夜漏开光洞。谢危楼看东西的模样很专注,视线全在书本上,胸膛呼吸起伏,缓而有规律,他靠在床头,指尖一翻,又是一页。 晨起,学府内清铃又响过两回,凌翌翻过身,在被褥下睡得正熟,朦朦胧胧间,他又听到了床头充满了嫌弃意味的一声。 “起来。” 谢危楼喊了两声,见他没起来,又是动了剑鞘。 佩剑声咔嗒。 凌翌从梦中醒来,伸出手,拉住谢危楼的扶生剑,用微哑的嗓音道:“谢危楼,你喊都喊了,就不能温柔点。” 谢危楼冷笑,掌下的扶生剑不断震颤:“松手。” 凌翌从床上爬起来,他想起嘴角还有伤,不满地用被褥遮了下。他又被谢危楼丟了件衣服,盖住了所有的视线。 刚拉下衣衫,他余光看到谢危楼拿绷带缠住了自己的指尖。那一圈白色绕在指节上,几乎无法让人忽视。 凌翌震惊道:“娘的,谢危楼你嫌弃我到自残的地步?” 谢危楼眉头皱起,视线一对上凌翌的嘴角,目光也是一顿。那双眸子好像波澜不起的湖光,在那双流转的眼瞳里,凌翌竟鬼使神差地读出了谢危楼想说什么。 ——谢危楼好像在说,你脑子没事吧? 谢危楼道:“怎么,你也自残?” 刚才那个念头还在凌翌脑海里,凌翌几乎心口一堵,只有说不出的奇怪。 他有病吧,读懂谢危楼做什么。 凌翌收回视线,嫌弃地抹了两下嘴角。 谢危楼抛下几个字:“你脑子没问题就爬起来。” 凌翌匆忙穿上了那件白衣,在谢危楼身后狂追:“你有种别走!”好像他们每个早上都是这样的,学府内也有早点,修为未到筑基的学子和常人差不多,仍然需要进食。 等凌翌嘴里咬着果点,又是压点去的学堂。他才抬头,突然觉得里面气氛很不对劲。 一般开课前,师兄弟之间都会小声交谈一些事,他一到学堂,所有人几乎都在看着他,那些目光直勾勾的,还挺诡异。凌翌说不出哪里奇怪,先跑到陆文竺那儿坐了会儿。 陆文竺瞧见凌翌,脸色还有些发白,但他扯了扯嘴角,笑道:“你今儿和谢危楼是怎么了?” 凌翌大惊:“好哥哥,谢危楼他怎么了?” 陆文竺转过头,足足把凌翌望了好一会儿,道:“早上所有人都在说你给谢宛清出头那件事,有些话不大好听,谢危楼倒是为你说许多。” 凌翌愣了下。之前谢危楼不还是要他别觊觎他姐姐么? 凌翌:“见鬼吧,我和他说话多说两句准吵起来。” 陆文竺:“你当初明明可以不那么做。” 凌翌:”我不是和青黛她们一起长大的?我就是见不得旁人欺负女子。女孩子经历这种事不好好安抚开导,很容易走不出来。” 陆文竺费解地笑了声:“别人哪知道你想这么简单。” 凌翌:“我还管别人怎么想。” 学种声敲响。 凌翌沉浸在谢危楼给他讲话的诡异中,他揣着满肚子的狐疑,坐在了谢危楼身边,视线才瞥过去,他想到早上那件事,又撑着下巴,收回视线。 学府内共学了这些时日,凌翌和谢危楼从来都拔得头筹。 读书这种事,两个人从来都不分上下。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头脑这东西的差异实属天差地别。凌翌有时候课上听得不太认真,经常在手底下有个绘本,他偷偷把学院里的人都潦草画完了,甚至给他们编了几个故事,课业上倒是半点不误。 凌翌在画,谢危楼在听写。 凌翌困得睡了一会儿,谢危楼在举一反三,怎么看怎么想把这个人揪起来。 落了堂,玉生烟找凌翌和谢危楼说了件事。 过上一个月,学府内会和其余四州的学子有个宗门比试,虽然他们原来都是琼州和墨泽的人,这次确实替白玉京出面。 事情落下来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份。 凌翌只是不高兴自己要和谢危楼一起出行,据说这次比试定在北海郁州山,路程遥远,他一路上做伴的人只有谢危楼。 凌翌再不满也只能点头。 他等落堂出去,又见玉生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她神情不再温和,转而有些凝重,华袍在身,自上而下看去,竟给了凌翌一种他被神像凝视的错觉。 玉生烟肃道:“昨日的事你们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迟早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反正削了那群孙子他也不亏。众目睽睽之下,凌翌才要开口,肩上却被人紧紧摁下,覆压在肩上的力气太大,凌翌竟被那股强劲的力道摁地坐了下去,他又听到耳边传来不容置疑的答复。 谢危楼:“是我要做的。” 凌翌突然抬头望去,满目的难以置信,心口随着那句话竟狂跳起来。 玉生烟颦眉,视线落在谢危楼身上。 半晌,她道:“那凌翌呢?” 谢危楼:“他做事冲动,随口说两声便答应了。” 凌翌堪堪起身,忽然听到谢危楼冷厉的喝令声:“坐好,这事和你没关系。” 玉生烟反问:“长逍,你有别的要说的么?” 凌翌半分没有犹豫,不管肩上那双手怎么压着自己,起身道:“主意是我出的,谢危楼不过是答应了我而已。” “这件事和谢危楼没有半点关系。” ---- 小凌:给课本上的小人戴墨镜。
第42章 卷一这个人就像没长过嘴巴 话落,凌翌抬头,对上了谢危楼的面色。 谢危楼眼底藏着寒光,足足睨了凌翌好一会儿,才别开目光:“玉师父。” 玉生烟打断道:“重光,你让他说。” 她又望了两人一会儿:“现在知道同门情谊了?” 凌翌:“谢危楼又没有做错任何事,主意是我出的,我自己有一时的仗义要逞,冲动在我,我甘愿受罚。” 玉生烟冷道:“你从来都很聪明,我不管你课上如何,往后有的是你要走的路。你错,是我要告诉你。” “你以为的道义不过是你心底的道义。” “你心中的那杆秤到底是正的么?” “你以为你能声张的东西就一定是对的么?” 那些声音落在了凌翌耳朵里,恍然间就像撞向了他,一下子让他无从答复。 他不愿意服从规则,也拒绝服从规则,偏偏世上到处都是限制。他不愿意看到不公和不甘,可世上又到处都是不公和不甘。 后知后觉间,他才意识到他好像把世上的事像得都很简单。 玉生烟:“鉴于你初犯,你们二位去天台镜看一会儿,等你看明白了,再去书阁抄经。” 玉生烟的惩戒没什么道理。 凌翌听了会儿,又对玉生烟道:“玉师父,去之前,能不能不要告诉谢危楼的阿姐?我不想她听到这些事,往后她还要走在人前。” “你。”玉生烟启口,倒吸了一口气,片刻,她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底下,周洵清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医书,从来清明的目光落在凌翌身上,末了,他攥紧了手里的医书,别开视线。 谢危楼从头到尾一直看着凌翌,他眉心的皱痕没有褪下,只在他听到凌翌那句她还要走在人前,眼底的寒意出现了轻微的迟滞。 天台镜位于白玉京的殿堂后。 白玉京有处应天学府,学府的外门凌翌很少接触,等他下了八千阶台阶,再朝下望去,他竟陌生地看到那群普通出身的修士在修缮白玉京的台阶,身上灵力虽参差不齐,有些人却和学府内的人不相上下。 谢危楼催促道:“走了。” 凌翌蓦地收神,不满反问:“你看到那些事就没反应么。” 谢危楼步伐放慢了些许,难得压下脾气,耐心答道:“我想又有什么用,我想会能让他们入内门,我想还应该庆幸自己出身好么?” 凌翌走在谢危楼身侧,走两步,他就回过头去看那些外门的弟子,忽然间,他又问谢危楼:“在外门打拼是不是只有闯幻境才能抢东西,要换资源只能在山下和黑市内换?他们为什么要入外门,做个散修不好么?” 谢危楼终于忍不住嘲讽凌翌一句:“凌公子身在锦绣堆,自然不知道下面这些事。这些年白玉京都有从外门来的修士。出身不好的想入白玉京,只有从外门走这一个路径。” 凌翌吞下了反驳声。 他从来都不知道琼州以外的事,人在天地间就是那么渺小的一粟。他好像又觉得这辈子只会舞刀弄枪,根本就不够。 人活一辈子怎么都是活,可就这么漫长无意义地度过一生能叫活? 凌翌和谢危楼缓缓来到白玉京殿前。他抬头望向巍峨的公宇,塔间白色的光落在他眼底,唤醒了他陈旧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带他来过这里。 凌翌的记忆中隐约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身上穿的都是墨色的衣衫,腰上缀着莲花禁步,手里牵着一个男孩,这男儿郎身上也是墨色的衣衫,面色和他父亲一样如出一辙,分明是一张孩子脸,却不爱笑。腰上早早挂了佩剑,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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