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楼难得没回嘴,被对面搡了也没惊动到。他垂下眼,额上还有薄汗,低着头,看了凌翌好一会儿,目睹了凌翌发完脾气的全程,又从衣襟内拿出一块平整的帕子,递了过去。 这帕子下面居然还绣了一朵七瓣莲,绣工精巧,一看就是哪个姑娘做的。 凌翌低头看了会儿:“我不要。” 谢危楼当头抛下:“你若是嫌这块帕子脏,我也随你。” 凌翌一把抓过去,这人也太不把人家姑娘当回事,怎么能把帕子随便送人。 四周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 眼下他还是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状况比较好。 “有人么?”凌翌四下拍了拍壁。 “别乱喊。”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凌翌后退两步,看清了身前的谢危楼。 凌翌揉了揉鼻子,哟,刚才那个“壁”他碰的是谢危楼。 他是没什么好说的。 眼前只有一个幽暗的村落,荒村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村落边上,破井落满蛛网。凌翌本来胆子就大,他和谢危楼分开走了两步。谢危楼在他身后不情不愿地跟着,蓦地,凌翌突然停下了脚步。 村落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大红色衣衫的姑娘坐在断裂的轿边。 她在那边幽怨地哭。 哭啊哭啊,声音长而细,哭了一整个晚上。 这声音足以让旁人听得毛骨悚然。 凌翌压下心绪,定定走上前,蹲下去,反问:“娘子,何事如此伤心。” 女子手里捏着红盖头,凤冠霞帔落在地上,连发簪都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夺目的红色成了一道诡异的艳光。 大红嫁衣的女子抬起头,她眼角还挂着泪,抬起头,拉住了凌翌的衣带:“我不想嫁人。” 凌翌反问:“你,要嫁的那户人家呢?” 姑娘泣出了两道血泪:“他已经死了。” 死了?凌翌近乎毛骨悚然,他在家时没有遇到过冥婚这种事,这事真跑到了他耳朵里,像是在他心上突然撞了一下。 谢危楼垂眸扫了两眼,用两人听到的声音传声道:“进去看看。” ---- 小凌:噫,你关心好怪。 谢危楼:呵。
第37章 卷一再乱动我就把你丢下去 村口第一户人家挂了暗红色的大花,绸缎被蚕食地差不多了,零零落落地晃动着。 凌翌走近了,靠过去都是霉味,再走近,他屏息,本以为会看到一桌子腐烂的菜品,谁想那桌子上居然都是用纸片剪成的鸡、鸭、鹅。 从门内走进后,大堂内,正座上坐了两个穿着绿衣和红衣的纸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面上露着不自然的假笑。 褪了墙皮的厅堂后残红对联高挂,荷红莲开并蒂花,朝阳彩凤喜迎门。 凌翌头皮麻了一下,轻微地动了动喉结,他从不害怕鬼魅,却是害怕人心和怪力乱神的这种东西。 身后谢危楼像个没事人,他用剑鞘挑动了桌上的红布,抖下一地灰尘。 凌翌:“这地方到底是谁的幻境?” 谢危楼扯了下嘴角:“我还以为你脑子还好用点,看来和旁人也没差别。” 凌翌撇了撇嘴,自知理亏也没再说什么,等他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大胆地穿过了大堂,在这拜天地的地方望了好一会儿,看过房梁,又看过破破落落的红布,叹道,“真吃人。” “哎呀,新人来了!” 一道掐着嗓子的声音从凌翌身后冒了出来,他汗毛竖了起来,难免腹诽,这幻境能不能靠谱点,为什么不提前给他看到再出来,总是冷不丁多一样东西把他吓到。 凌翌和谢危楼身上并未穿红衣婚服,那媒婆笑得眯起三白眼,点了点面颊上的痣,啧啧啧几声:“吉时已到,拜堂了!” 红绸和红花塞入了两人手里。 凌翌低头看了看,拂去手上灰尘,面露难色,他再抬头看向谢危楼,却见谢危楼挪开目光,捏着那块红布,自若地走向大堂前。 赞礼者唱了出来:“行庙见礼,奏乐!” 身后吹拉唱谈的人坐在凳子上,木木讷讷地扯动手里的弦乐。 “一叩首!” 咣。 一声锣响,谢危楼同凌翌一起行了一礼,各自低下头,望向彼此却没有情意绵绵之意。 “二叩首!” 咣。 又一声清脆的响亮,门客掐着尖锐的嗓子道:“夫妻对拜。” 对拜个屁。 凌翌在心底骂了好几声,他却发现谢危楼好像非常熟悉整个礼仪的流程。谢危楼完全没到婚嫁的年龄,他再熟悉也不可能对这种事见怪不怪。 身后,众人环绕着凌翌原地跳了两下:“送入洞房!” 洞房也不是什么洞房,几乎是一间烧得焦黄的破屋。 凌翌站在那间焚烧过的木床上,回头看向床榻下,竟意外地看到一根带血的簪子。簪子前,龙凤蜡烛折倒,整个陪嫁的妆奁都烧得开裂。 凌翌眉头皱起,越想越觉得不对,冥婚是新郎是要用木雕代替的,那个媒婆错认了他和谢危楼,一定是当时有人从这里走入了洞房。 凌翌回头,刚看向谢危楼,对上视线,又见谢危楼从窗前翻了出去。 难得两人也有默契的时候。 他们回到了村落门口,红衣女子的声影徐徐飘了过来,她凌空而来,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光亮。 凌翌听着莫名悲悯,他算不得是一个冷心的人,只问道:“你怎么死的?” 女子蓦地抬头,泣出一行泪,惨淡笑了下:“被他们抓住不也是沉江么,我在身上绑了石块,自己跳进河里了。” 女子放慢了声音,幽幽道:“我哭了一整个月,哭到眼泪都流干了,他们还把他送到了洞房里。我的丈夫是一个要病死的人,什么事都不是我情愿。” 女子又道:“他扑到我身上,我拿簪子刺伤了他,可逃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烛台。这户人家被我烧了一半,好多人都没有逃出去……” “他们哭啊,闹啊,叫啊。” “比婚宴上还热闹。” 凌翌从前都没遇到过这样事,算一算年份,这也不过是五十年前,而五十年前他也不知道在哪儿呢。 凌翌又问谢危楼:“我们想出去的话,帮她找找骨头?” 做了冤魂的,死后都想有个归处再去黄泉路。 谢危楼紧盯着那名女子没说话。 整条河太长了,他们就算把河水抽干了也无处可去。 女子伏在他们身前越哭越伤心,声音呜呜咽咽,哭到黑发变了白,红颜枯骨不过弹指之间。她伸出只有白骨的指节,空洞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最后只能开合嘴巴,嘶哑道:“这世上半点由不得我,偏是烂命更要被踩上一脚。” “我求你……给我个解脱吧。” 凌翌低头,从怀里抽了张符箓,他学符箓很快,也从来不会写错,回想了会儿超度的咒语。 他还没念咒,忽然看到谢危楼抽剑,一剑刺向了女子的头颅。 咔的一声。 骨头出现了清晰的分裂声。 枯骨伏在地上,脊背折成不自然的姿态,折倒在地上。 凌翌手里的符箓飘然落地,他瞪大了眼睛,那张超度符坠在地上,眼前所见的一切冲击太大,他几乎忍不住地心慌,朝谢危楼吼道:“谢危楼!” 凌翌下意识扑住了谢危楼的肩膀,晃了他两下:“救苦妙经问我念起来很快,根本不用等太长。” 谢危楼挥去剑上污渍,冷冷瞥着地上的尸身,他的神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从来不开口解释为什么要杀怨灵,为什么不要超度。 可这回,他难得压住语气道:“你以为能形成幻境的怨灵真的能超度,就算你把救苦妙经念上几千几百回都没有用。你从来没去过两界的古战场,像这样的怨灵到处都是,根本渡不完。” 谢危楼:“你去渡人,只会发现在你一个个喊过来之后,它又会入魔。” 哪怕知道谢危楼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凌翌咬着牙,叹了一声,超度符还在他脚边,他又弯腰捡了起来,捏在指尖上,咒起,莹蓝色的光聚焦在符咒上。 淡蓝色光芒映照下,青年的眼底有一种近乎专注的认真:“可你得让我试试。” 咒语念了一遍又一遍。 狂风撩动凌翌的衣带,咒语从他口中喃喃念出。 谢危楼合该带凌翌离开,大风起时,他垂下眸,看到脚边的枯骨上缓缓生出了一朵花。那抹微红摇曳在风中,像是黑暗中多了一丝微芒,那双从来只有冷厉之色的眼睛轻颤了颤。 尸化骨,骨生花就意味着死者断去残念,离开苦境。 狂风中,他听到救苦妙经被凌翌反反复复地念着。他从前在古战场念过很多很多回咒语,念到后来,他声破了、符箓用尽了,该渡化的都得不到解脱。于是他握起了手里的剑,用剑光代替了一切。 谢危楼垂眸望了很久,偏头扫了凌翌一眼。 目光疏冷、淡漠,却收了鄙薄之意。 他持着扶生剑,沉默地等在凌翌身边。 咒语声收,荒村随之消散。 凌翌和谢危楼回到了幻境中,头顶上漆黑一片,探完一个怨灵,竟被他们探出了幻境的凶恶。他才踏出一步,谁想身后铺天盖地都是朝他奔涌而来的怨灵。 “给我一个解脱——” 它们如群鸦席卷而来,每一个瞪大眼睛或痴狂、或疯癫地求他,就像黑夜中突然被无数双眼睛盯着,齐齐发亮。 凌翌后背一麻,他们伸出无数双手,齐齐朝他拉去,谢危楼骂也来不及,一把提起凌翌,拽着他拖到了身后。他眼底的和缓转瞬即逝,继而被更加疏冷的寒意代替。 “有时候不知道说你愣还是呆!”谢危楼落下的声音擦过凌翌耳边,含着恨,像是在骂他。 扶生剑出。 剑起带动狂风,咔的一声,精准地砍断了怨灵的头颅。 这是凌翌第二次被谢危楼拽出去,腰上多了双手稳稳地托起他,携紧之后宛如鹰隼的厉爪。 情急之下,谢危楼抱住凌翌的腰,手上环合,御剑离开,才走几步,他怀里搂着一个人行动并不方便,托着凌翌的后背,直接把他扛在了肩上。 天旋地转,凌翌挂在谢危楼肩上,挣脱了两下:“你放我下来!” 谢危楼直接在他臀上重重拍了一下:“老实点!” 等凌翌意识到谢危楼对他做了什么,他瞪大眼睛,在谢危楼背上锤了一下:“谢危楼你!” 扶生剑却带着越发强悍的灵流从幻境被破了出去。 这样的速度几乎快比肩成年修士顶峰的速度,可门内也没有传来谁突破修为突破的消息。凌翌只听到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他靠在谢危楼的背上心口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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